凉城以南是洛城。

洛城百里之南便是京都平城。

于是洛城也属繁华之地。此处,洛城最好的客栈外?,停了一辆马车。

数十名骑马的带刀侍卫,一下?将热闹的人群隔离开来。

其中一人身着浅紫色锦袍,一看?便非富即贵。不?过他面容冷峻,惹得过往的妇人想看又不?敢看。

客栈的小厮热络又哈腰着上前牵着马头,那为首的男子,翻身下?马。

走到在中间的马车。

“师妹,你方才说头晕,下?来歇息一下?吧?我替你寻个郎中。”

那帘子一挑。

一个身着淡兰色棉衣,下?身百花褶裙的女子,绰约的娉婷身姿,从宽大的水芙色披风下?若隐若现。

只见她缓缓走出马车。只不过令过往百姓驻足的不?仅是她动人心魄的美,还有她那被绑住的双手。

此女正是无双。

她避开郝连城过来搀扶的手,踩在马凳上,下?了马车。

她看着面前的客栈,面无表情朝那人道:“你一路这么赶,谁能不晕?我今晚不?想睡马车,我要睡这里!”

说着,她自顾自往前走。

直到两柄大刀横在她身前。

郝连城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师妹你一路折腾的还不?够吗?故意拖延,莫不是还以为你那些伤兵残将还能救你?”

他想起,这一路,她装晕,出恭,花样百出,面上不?由生了股薄怒。

又见她冷若冰霜却又娇美的脸上,那让他痴迷的剪水双眸倔强地看着他,那清冷的目光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嗔怒,便一下?又软了心。

想起这一路,她虽百般折腾,却从未设法逃跑过,便叹了叹。

“罢了,便依你所想。在此处歇一晚,我们明日一早再启程,中途不?得再出事端,可好?”

无双乖乖点头,微微露出笑意,却在低头的瞬间,一丝冷锋藏在眼眸深处。

郝连城难得见她如此娴静,仿佛又回到了那在青山派,她对他不?设心防的日子。

那时见她整日插科打?诨,眉眼鲜活的样子,竟是他此生最快活的回忆。

他想,若是她永远对他这般,该有多好,若晋王要了那人的命。她是否会愿意与我度过余生?

又想起她曾满心满脑都是那人,顿时心生晦暗与苦涩。

他正收回心思,却见无双往左侧倒去。

“师妹!”

他顿时心惊胆战地扶住她。

却原来是不知哪儿窜出来一小孩儿,横冲直撞将无双撞倒。侍卫刀架在孩子脖子上,吓得他哇哇大叫。他正欲教训一番。

无双却道:“你与小孩较什么劲?吵得我脑袋疼!我饿了!我要去里面吃最好的!你不?会不?管我晚饭吧?”

郝连城哭笑不?得,宠溺地看着她。

“师妹何出此言,进去吧,随便点。”

随即他笑了笑,摆了摆手。那小孩被放开后,冲他们做了个鬼脸又跑远了……

无双进来客栈,堂里的或喝酒闲聊,或吃饭品茶的宾客,纷纷都停了动作,惊异地看着这大大方方走进来明艳动人的小娘子,以及她披风下?,若隐若现被绳子绑住的双手。

正欲多看?两眼。谁知小娘子竟朗声喝道。

“我才不?要与这些粗鄙之人同食。小二,上等的厢房,好酒好菜都送房间来!”

一时间,堂内针落可闻。

有的见她虽发鬓微乱,但衣着考究,虽心下?恼怒,却不想生事端。

但其中一桌,一江湖打?扮的女子闻言,拍桌拔剑怒指无双。

“你说谁是粗鄙之人?”

无双看?了过去,那一桌六人,其中五个男子,模样年轻,均携有佩剑。

方才出声的便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

无双正想回一句,却见其中年长的男子,起身将那女子的剑拦下。又朝无双作了作揖。

“姑娘美颜无双,却得知祸从口出,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大哥!”

那女子不?情不?愿地坐下?,却始终怨愤地盯着无双。

无双看?向那男子,微微笑道。

“多谢公子提醒。”

那女子被她笑容一闪,又见其他人似乎也怔愣着直直地看向无双。顿时愤愤地朝无双骂了句。

“狐狸精!”

“你说谁是狐狸精!”

随后而来的郝连城阴鸷地看着那女子。他贴身的侍卫,齐刷刷将刀一拔。

那为首的男子顿时呵斥了那女子几句。许是被郝连城的目光一吓,后又被她大哥迁怒。少女红着眼眶跺了跺脚,饭也不?吃完,便冲了出去。

那被女子唤作大哥的男子起身朝无双等人又作揖赔罪道:“鄙人管教不?严,多有得罪,还望夫人海涵!”

无双点了点头,转身上了二楼厢房。

“你不?给我解开这东西,叫我待会如何吃?”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腾得将双手搁在桌上。又见郝连城撤退了属下?,不?由心里一咯噔。

郝连城不作声,兀自冲了杯热茶,放在唇边,脸色阴沉,直直盯着她。

无双掩下心中不安,佯做跋扈之态。

“看?什么看??都说了老娘饿了,还不?去催一催!”

“师妹你这一路,但凡能引起别人注意之时,你便没消停过,方才在楼下?,你还这么做。你以为我不?知你心思,只可惜你死了这条心吧,此番无人能从我手中,将你带走,你莫要……你乖乖随我回去见晋王,待一切事了,我便带你回青山派,从此快意江湖,岂不?妙哉。”

他人虽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语气也暗含警告。

无双冷哼一声:“这才多久,你便对我嫌这嫌那,看?来你对我的狗屁喜欢,也不?过如此。我呸!”

郝连城被她泼辣的话语一噎,闭了闭眼道:“我自是说不?过你的,我若不心悦你,怎会任你胡闹蛮横?我将绳子解开,你好好用食,瞧你脸色苍白,我去给你寻个大夫。”

说着他替她解了绳子。

“找什么大夫?我自己难道不?懂医术?这一路赶死一样的赶!我有吃过一顿正经饭菜吗?能有好脸色才怪。何况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你出去催催店家,赶紧上菜!”

郝连城见她泼话如滚珠一般倒出来,不?由失笑道:“好好好,我去催催……”

他笑着又嘱咐了门前的守卫,方才下?了楼。

背后无双轻轻松了口气,紧闭的手缓缓打?开,现出一张纸条。

方才那小孩撞她的一瞬间,一张纸条却被偷偷塞进她的手里。

她望着那上面的字,一直警惕的心,稍稍回落。一只手她轻柔地摸着肚腹。

孩儿,娘亲这几天脏话连篇,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千万不?要学娘亲啊……郝连城绝非如今表面的善茬。

所以娘只能虚以委蛇,若一味的顺从他,一来娘亲实在做不?到,二来,他也会生疑。似这种真心实意的恶语相向,时不时依着性子折腾,他反而安心一点。

故而,娘亲无万无一失之策之下?,从不曾轻易逃跑,倘若被抓回来,那可再没有让他降低心防的机会了。

说着她鼻头一酸,这些日子,她夜夜提心吊胆,幸而郝连城那个畜牲未冲动轻薄她……可她偶尔瞥见他压抑又暗沉的目光……那估计是绷在弦上,迟早的事,她每每想着,晚上胆战心惊便不能睡过去……遇着十一,她无忧无虑地过了这么久,一下?子重操心智,与虎谋皮,她便愈发想念他……

泪水终于决堤。

她摸着只属于他和她的秘密,手将上那颗内里刻了他名字的戒指送在嘴边轻轻一吻。

相公,如今你在哪里?你可知我如今为了保护自己和腹中孩儿,为了能够留着命见你,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我也终于长大了是不是?

她擦掉眼泪,拾掇好心态,吃饱喝足后,对门外的守卫道:“我肚子疼,快去告诉郝连城,帮我寻个大夫!”

她踢了踢门,喝道。

“快去啊!”

很快,郝连城焦急地奔了进来。

“师妹,你……”

“你什么你?!你个乌鸦嘴,刚刚还没事,被你说有事了!饭菜刚一下?肚,就疼得不?行?!还不?去帮我寻大夫!”

郝连城见她红着眼眶,捂着肚子翻来覆去,一时间又慌又疑。正欲上去把她的脉。

“你个龟孙子!在青山派医术还没老子厉害,我让你看?个鬼!叫你去把此处最好的大夫请来,你怎如此磨蹭!”

郝连城恼怒地看着她愈骂愈起劲。晓得她那泼皮模样,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便又叹道。

“你莫折腾了,我去找……”

“记住了!老子要医术最好的大夫!医术最精的不?精不给看?!”

须臾,郝连城不知哪儿寻了个带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赶了进来。

无双一边哀唤,一边狐疑地看着那人。

“莫不是你糊弄着想要诓我?这便是此处医术最好的大夫?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夫人若不信,则另请高明吧!”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转头欲走。郝连城冷着面,剑一出鞘,那年轻人又不?情不?愿,复又坐下?。

那人在无双腕间,探了探脉。

“她如何?”

那年轻人对着郝连城的话不?答,只凝神辨着脉。

无双心内忐忑,面上却丝毫不显。

良久才听得那人道。

“夫人这是舟车劳累,肝火郁结,吃的杂乱不克化,不?碍事,我开副方子,调理?一番即可。备纸笔!”

那年轻大夫收回手,在桌上执笔写了片刻后,交于郝连城。

得了银子,那大夫片刻也未停留,便背着药箱走了。

郝连城见她无碍,便道:“我命人去抓药,你好好休息一番。”

无双有气无力地点头应着。

郝连城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转身出了门。

却随即又折了回来,打?开门,却见迎面一个枕头朝他扔过来。

“师……”

“别吵老娘!烦不烦?”

郝连城接着枕头,看?向背朝他躺在床上的无双。闭了闭眼,憋下?恼意,掩门而去。

而无双终于颤抖着手,惊悸不安,打?开了手中的一卷纸条。

………

三日前,几乎是云中城要紧事一毕,十一便欲整顿出发。

却在这当即关头。

“主子,太后娘娘醒了,欲见您。”

十一看?向方才来报的赵臻,眼眸一眯,片刻后,翻身下?马进了宫殿。

赵臻紧随其后。

朱红的大门,被人毕恭毕敬地打开。从外到内,所有婢女内侍,在昨夜全部撤换。

仿佛前几天,笼罩在行宫之上的乌烟瘴气,都烟消云散。

还未到太后娘娘寝殿,一人便迎上来欲朝十一磕头。

“大……人,救命之恩,老奴没齿难忘,下?辈子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却还未跪下?,便被十一搀扶起来。

“嬷嬷深夜报信,便是十一的恩人,快快请起。”

阿匀嬷嬷拖着病体,一双早已哭肿的目光慈祥地看着他。

“娘娘清醒了,只不过赵大人带过来的御医说娘娘伤及根本,太子薨逝她老人家凄入肝脾,都怪那天杀的蛇蝎女人,若不然,娘娘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悔恨交加,追悔莫及之事啊!”

十一眸光一敛,叫人看?不?出丝毫心绪。

“嬷嬷不?必介怀,安神休养,待我接回内子,再亲自答谢。”

阿匀见他对娘娘之前欲赐死无双之事避而不?谈,心里不?由暗暗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她望着那高峻巍峨的背影,不?由再次湿了眼眶。

“嬷嬷不?必担心,主子他自有分寸。”

“赵……赵大人?”

阿匀惊呼一声,又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方才一直站在十一后面之人。

赵臻点头致意。

一瞬间,如醍醐灌顶。方才赵臻唤十一主子,皇上的亲信左膀右臂扈从卫队首领赵臻,便是圣意所倾啊。

她虽不知平城发生了何事,但恐怕下?次再见,又会是一种新的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