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太后寝殿,烛火通明。一干大夫为太后的病情,殚精竭虑,争得面红耳赤。
阿匀怕吵着?太后,便遣他们去了前厅。
这会,一道?特意压低的声?音,轻轻响起。
“阿匀嬷嬷,听蝉姑娘求见。”
阿匀正守着?昏迷不醒的太后娘娘独自?默默垂泪,闻言一惊,放轻脚步,走至门前,轻声?道?:“她不是伤势极为严重吗?怎能下床了?”
隔着?门,那传话的婢女,印在门上的身?影,摇摇头:“听蝉姑娘是强撑着?一口气,被人抬着?过来的。说是欲见太后娘娘。”
阿匀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她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太后娘娘如今昏迷不醒,又怎么能见她?你叫她回去罢。”
“听蝉姑娘说……说她恐怕是熬不过几日了,若再不见太后,怕是……”
阿匀叹了口气。她着?实弄不明白这听蝉的心思。她与无双夫人虽照面不多,却一眼能看出她通透纯粹的性子,而这听蝉,她始终看不清。如今太后娘娘病情危重,她着?实不敢再让这女人靠近太后一步。哪怕是假惺惺,亦或是真情实意,她都?不敢冒这个险。
“罢了,我去劝她回去罢。”
听蝉走出门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门前的守卫几句。
………
“站住!你来做什么。”
守卫拦住一个端着?药碗的丫鬟。
“我是给太后娘娘送药的。”
那守卫觑了她一眼,方才确实有?个丫鬟出了门给太后娘娘端药。
今傍晚太后娘娘遇刺后,身?边丫鬟又换了一批。守卫看着?面前,微微低垂着?脸的丫鬟。
“阿匀嬷嬷临走前吩咐,不能随意放人进去。”
“你眼瞎啊?我方才从这儿出的门,转眼端个药的功夫,你便狗眼不识人了?且大夫也说了,这药得趁热让太后娘娘服下。这么冷的天,耽搁一会凉了,误了太后娘娘病情,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守卫面露踌躇。
那丫鬟哼道?:“好啊,我这就去禀告李大人,就说你们拦着?不让。”
说罢,她便转身?欲走。
那侍卫一听李大人,顿时面露惶色。
原因无他,太后接连遇刺,身?为皇帝钦点为庇护太后娘娘安危的御前侍卫李大人,着?实难辞其咎,接连处死上百玩忽职守,里?头甚至有?好些无辜的侍卫。又遇太子殿下薨逝,若是触了他的眉头,那后果……
“等?等?。”
为首的一人,上前拦住那未走远的婢子。
“把药碗打开……”
那婢子轻声?一哼,照做。
那侍卫手持一枚银针探入黑乎乎的药汤。
稍倾,那侍卫道?:
“进吧。”
………
“听蝉姑娘,你回吧。太后娘娘如今昏迷不醒,你又……你还?年轻,养好身?子为重。”
阿匀叹了口气,见面前躺着?的女子,她的眼睛略略动了一下,接着?头也微微动了一下,她的嘴张了张,从喉咙发出一个咳嗽似的声?音。她似乎想说话,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如此病入膏肓的模样,让阿匀也不禁深深皱着?眉。
“听蝉姑娘,你这是何苦?”
听蝉的面色青白,曾经好看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形,时不时的发出轻轻的呻吟声?,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太后……娘……娘。”
“太子殿下薨逝,太后娘娘怕是落下了心疾,你若真心为太后娘娘好,就紧着?自?己的身?子,调养几番,将来也好再伺候她老人家……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先走了。”
听蝉轻乎其微地点了点头,却又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阿匀吓了一跳,转身?见她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她额头渗出,好似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这骇人的模样顿时吓了她一跳。
恻隐之心一动,阿匀上前,轻轻替她顺着?气,又朝旁边服侍的婢女道?:“还?愣着?做甚!快唤医士过来……”
……
“嬷嬷,听蝉姑娘太可?怜了,父亲刚去世,好不容易得太后娘娘垂怜,如今却……”
阿匀叹了口气,正欲回斥丫鬟别乱嚼舌根,却突然发现,太后寝殿门口多了好多侍卫。
她忙碎步上前。
“这是做什么!莫吵着?娘娘……”
“阿匀嬷嬷,太后娘娘醒了。”一侍卫回道?。
阿匀嬷嬷顿时惊喜道?:“当真?”
那侍卫点点头:“太后娘娘一醒来,便急急召见李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阿匀皱了皱眉,正欲进门,却陡然听到?——太后娘娘对李敬说的话,顿时心中不寒而栗。
她推门的手,停在了当下,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随即李大人满面严肃地出了太后娘娘寝殿。
两人一照面,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尚未收起来的一抹惊讶。
李大人轻轻颔首,便随即大步而去。
………
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本就未眠的严三。
他顿时眉心一跳,飞快起身?出门。
却发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他瞥见连鞋都?没?穿的云鹤,此时正一脸严肃地与门外之人不知?说着?什么。
他只见那门外之人,飞快递给云鹤一件物事,随之消失在门角。
严三飞快上前。
“这是……”
云鹤打开手中的纸条,随即眉目骤紧。
严三心里?一咯噔,立马抢过来,顿时如坠冰窖。
………
须臾,一架马车飞快驶出,出了城门飞一路飞驰。
马车上,无双睡眼惺忪地靠在周氏怀里?。
“娘,我真没?想到?,十一这么快便回来了,我以?为还?要一月后才能见着?他呢。”
周氏摸摸她的头,提了提盖在无双身?上的毯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周氏也很?意外,方才二妹将她唤醒。道?十一急信,太子薨逝,其被迫早归,让无双等?人一同前往平城。而十一此时便在云中城外的阴山脚下等?候。因事出紧急,剩下的细软,云鹤严三二人留下拾掇,随后跟上。
于是便有?了这半夜赶路的缘故。
无双摸摸微微隆起的肚腹,叹了口气:“太子英年早逝。太子妃还?有?那双儿女该如何是好啊?”
她想着?献儿的面庞,不知?为何心里?一揪,随即又叹道?。
“这赶得急,也未来得及去拜别爹娘的衣冠冢。”
二妹见她面色遗憾,便转移话题:“夫人肚子已经有?这丢丢显怀啦,大人见着?不知?多高?兴,是吧姐……姐?”
月娘搂着?熟睡的霖儿,看向魂不守舍的大妹。
她疑惑地伸出手,往大妹额头探去。
却没?想到?,大妹随后往后一避。
“大妹,你怎了?”
无双闻声?望去,只见大妹额头已渗出层层密汗,她急忙探手过去。
大妹吓得摆了摆手。
“夫人,我无碍……”
这是马车狠狠一颠簸。
霖儿的头,正好磕在马车的梁辕上,顿时被疼醒。
“哇……”
月娘心疼地搂着?他,彩珠在旁轻轻给霖儿呼呼。
无双心里?一咯噔,这一路上,马车行驶得越来越快,她虽迫不及待想见到?十一,可?这速度愈发异常……
“大妹,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忙着?我?大妹!”
无双见她总是低垂着?头不语,两只手紧紧交替握着?。
“麻丹,麻丹停下!”
可?马车却始终飞驰,丝毫未减速度。
这时,周氏,月娘,彩珠,二妹等?人也瞧出异样来。
纷纷焦急地看着?大妹。
“姐……姐……我们这是去见大人吗?”二妹摇了摇大妹。
无双想到?方才严三通红的眼眶,彼时还?以?为他半夜接信,没?睡好的缘故。一霎那,无双顿时有?种可?怕的想法。
她猛地侧身?将马车的帘子扯开。
“麻丹,麻丹,停下!”
这时马车又遇颠簸。
麻丹的声?音,随着?疾风飘了进来:“大妹,让夫人好好坐稳了!”
大妹顿时手一扬,手绢里?包裹的药粉,往无双面上洒去。
“姐!你这是做什么!”
“大妹!”
“大妹!”
大妹将昏睡过去的无双,轻轻放回早已被这陡生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的周氏旁边。
“放心周大娘,夫人只是昏迷过去了,麻丹言道?此药对夫人身?子还?有?腹中孩儿无丝毫害处。”
周氏这才惊魂未定地将无双护在身?边。
“大妹!你和麻丹到?底在做什么?我们真的是去找十一?”
“对啊!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严三呢?他们还?在云中城?”
大妹嗫嚅着?,眼眶倏红。
“我也不知?,只知?道?临走前,严三递给我一张纸条。麻丹又塞给我这物事,言道?,事出紧急,若夫人追问,必按此行事。”
二妹惊问:“什么纸条?”
二妹打开大妹紧紧握在手中的那张纸条,尽管那上面的字,被大妹手心渗出的汗晕染了,但仍然看得出上面令人惊心动魄的字!
“太子薨,娘娘魔怔,欲除夫人,速逃!”
二妹顿时气得浑身?哆嗦:“什么叫欲除夫人?这个昏聩的老太婆!”
她顿时想到?什么,猛然大惊。
“那严三他们早就知?道?,却又留下……”
………
“嘀嗒……嘀嗒……嘀嗒”
无数铁蹄嘀嗒做响,踩在云中城一处宅子门外。
“扣扣扣——”
“扣扣扣——”
“李大人,久未闻声?,莫不是……”方才扣门的侍卫,朝马匹上的中年男子禀告。
那中年男子,正是皇帝钦点给太后娘娘的御前侍卫李敬。
“把门撞开!”
“是!”
侍卫正要破门而入时。
“吱呀——”一声?。
一人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将门打开,他似乎这才看清面前的阵仗,顿时面露讶色,上前行礼道?:
“李大人,下官严三有?失远迎……不知?,这深更半夜的,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
“你家夫人呢?”
严三一愣:“大人,这都?半夜了,我家夫人当然已熟睡了……”
“劳请你家夫人跟我走一趟。”
严三挠挠头。
“大人,我怎地听不懂您说的话,我家夫人如今有?孕在身?。太后娘娘再是念着?我家夫人,也要等?天亮了不是?”
李敬闭了闭眼,随即大手一挥。
一干侍卫顿时抽刀而出。
严三眼中暗藏锐利。
“李大人,我家大人临走前曾吩咐道?,一切以?夫人安危为重,不知?大人深夜欲带走我家夫人意欲何为?若我家大人回来后,发现他夫人被人如此大不敬,属下也好向大人禀个明白!”
那些已拔刀的侍卫纷纷看向马上的李敬,原因无他,二月前那不费一兵一卒便化解因郡守遇刺的三个民族的战乱中,十一威望早已深深扎根于云中城内外。
这些侍卫彼时追随太后娘娘远离皇权中心——平城已多年,大都?成婚生子,归于平淡,如今他们接到?命令,欲带走这位刚上任的郡守大人的结发妻子,刚刚被上峰的命令冲上来的热血一下便凉了两三分?……
李敬眉心一跳,他虽忌惮十一,但着?实皇命难违,郡守再大,也大不了皇帝他亲娘,他当即朗声?道?:
“太后娘娘有?令,无双夫人乃妖邪附体,恐危江山社稷……”
“放屁——我家夫人那么好的一个人了,如何是太后娘娘口中的妖邪?!”
饶是心有?准备,严三还?是被气得破口而出。
“大胆——竟敢辱骂太后娘娘亲令,来人——”
李敬大喝一声?,随即命人欲绑了严三。
“且慢——大人。”一侍卫悄悄向李敬递了句话。
“大人不觉得有?异吗?门前如此大动静,怎就一个人出来……”
李敬眼眸一眯。
“来人——”
“报——”
一侍卫气喘吁吁来报。
“大人,方才一辆马车从后门驶出,已朝南门方向逃逸——”
李敬怒目瞪向严三,随即马鞭狠狠一甩,马蹄顿时翻滚起来,“还?愣着?做什么?!给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