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云鹤,帮我?叫辆马车过来。”
严三问道:“姑娘,您这是去哪儿啊?”他随即一愣,惊喜道:“难不成您是去找大人?”
云鹤瞪向严三,警声道:
“多嘴。”
“姑娘,马车已备好?,随我?来吧。”
周氏与彩珠搀着无双,登上?了马车。
一路上?,无双撩起?帘子,只静静地?看着窗外,周氏见愈来愈熟悉的街道,兀自在?旁无声垂泪。
终于马车一停,周氏搀着无双下了马车。
云鹤见她虽神色平静,但?却?红着一双眼眶,便安慰道:
“姑娘,大人自来了平城,便已私下吩咐我?将这处宅子买了下来,也?是前些日?子,翻了案,大人才亲自挂上?的牌匾……他告诉我?,若有一天姑娘提出要来看,只说了一句您别?太触景伤情了。”
宅子门口,静静坐着两个石狮,头顶悬着一块崭新的牌匾,上?面“彭府”两个大字,在?夕阳西下的照耀下晕染了一抹昏黄。
无双闭了闭眼,点点头。
周氏欲彩珠一左一右搀着着她穿过大门。自踏进这处宅子,周氏的眼泪就没停过。
一路穿过抄手游廊,进得堂屋,待见到?里面的布景。
无双看着堂屋上?的牌位,缓缓跪下,周氏紧跟其后。
云鹤听得里面闻之肝肠寸断的哭声,缓缓深吸口气,眼眶也?不禁红了。
他想起?刚来平城时,受大人所托买了下这坐宅子,两年前,这处宅子早已易了主,他废了好?些劲才从原主那处买来,接着他接过大人的图纸,按上?面每一处改了宅子的模样。那时,他还不知为何,如今姑娘一家案子一翻,才知……
………
无双闭着眼,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娘,把?信儿的牌位与爹娘放在?一起?吧。”
周氏抹了抹泪,一听,摇了摇头。
“信儿身份卑微……”
“娘,我?自小便视信儿为妹妹,我?想爹娘也?是愿意的。”
周氏犹豫后点点头,想到?死去的女儿,顿时泣不成声。
三年前,信儿生了风疾,彭家夫妇请了无数大夫也?没能治好?,那晚,谁都不知,周氏瞒着众人将已气绝身亡的信儿换上?了无双的衣裳,才得以瞒天过海。
………
亥时。
二妹等人赶来彭府。
严三急急翻身下马。
“姑娘呢?怎地?还不回府?”
“里面。”
“你怎的不进去守着?”
云鹤摇摇头。
“子凌的人暗中守着,不会有事,别?进去打扰她们?,姑娘好?了,自会出来。”
………
“姑娘,回去吧,您的脚……”
“娘,您先和彩珠出去罢,我?想单独与爹娘说说话……”
周氏点点头,转身和彩珠出了堂屋。
夜寂静。
堂屋中昏黄的烛火,与牌位前火红的烛火,印在?女子莹白如玉的面上?,只见她眉眼间疏疏朗朗一抹浅浅的追忆往昔的模样。
那时,只要她一犯错,便会在?这里跪着。
彼时,她无意中穿越过来,只觉得自己占了小女孩的身体?,鸠占鹊巢,忐忑中,愈发敬爱女孩的爹娘。一晃几年过去,她已渐渐生出,自己便是他们?亲生女儿的感觉。
可本性难移,她那颗在?现代被养成的顽劣的心,难改,总是女扮男装,缠着父亲要与他一同出去,母亲则期望着她乖乖做大家闺秀,琴棋,书画,绣工,样样精通。她每每扛不住,便偷偷阳奉阴违。
有时候,母亲气得伤心,说是罚她跪一晚,但?每每父亲总睁只眼闭只眼,亥时不到?,便装作?不经意地?路过,告诉她,她娘已经睡下了,又虎着脸告诫她不要再顽皮云云……
那时的她,以为便会这般生活下去,有慈父严母,有即将出生的弟弟或妹妹……
她双手撑地?,头缓缓而下,直至触地?。
“爹、娘,三年前,女儿不孝,竟失忆忘了爹娘,忘了深仇大恨……不仅如此,女儿还……爱上?了错杀爹娘之人的儿子。”说着她痛哭出声:“爹、娘,女儿最不孝的是尽管知道了身世,却?也?无法不爱他,我?想去陪着他……对?不起?……呜呜……对?不起?……爹娘若有怨恨,就报在?女儿身上?吧,十一他是无辜的,他也?不想……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是双儿的错……”
从她得知十一身世,爹娘惨死的原委后,她从未怪过十一。
她真正怪的是自己管不住心,管不住心爱上?了杀害爹娘之人之子。
又无法放手,在?得知他孤身一人,远走塞外时,那一刻她的心如撕裂般疼痛,她痛,她怨,她恨,恨她知道自己永永远远也?割舍不下与他的情……
隐在?暗中的子凌,见那跪着的泣不成声的女子,眼中泪花一闪,为她,也?为大人。
一直到?,朝霞泛金,晨雾弥漫。
他才见她缓缓拄着拐杖起?身,却?又随即倒地?。
恍然才知,她竟这么跪了一夜。
彩珠闻声,立马飞身上?前,将她抱上?马车。
无双见众人担忧的神色,微微一笑。
“要与我?一起?去找他吗?”
严三见她红肿的双眸,不知为何有些想哭,他点点头。
“我?们?即刻出发。”
………
葬着大魏开国皇帝——昭成帝什翼健的云中金陵,距平城,相距甚远。
一行人一路驾着马车往西北方向赶去。
行驶了一月,天气逐渐严寒,耳畔朔风夹着干冷的寒气,肆意吹着马车,使得车帘猎猎作?响。
尽管马车铺了厚厚的毛毯,无双的脚还是冻的麻木。周氏用麻丹给的一瓶药油,每日?替无双捏着脚。
一行人,有着严三,麻丹,二妹的插科打诨,尽管路途颠簸,长途跋涉,也?不觉得如何孤冷。
每每风不凛冽时,无双总时不时掀开马车帘。
时而望着马车外那一片荒凉,那光秃秃的树干随着疾驰的马车,不断于视线中后退。
时而望着那无边无际的黄沙莽莽,天蓝地?阔,有落日?长圆,还有那云边孤雁……
望着那些不断倒退的无垠景色,她的心境逐渐跟着慢慢打开……
周氏见她眉宇间仿佛宽阔了些许,只觉得心生欣慰。
这一路,她瞧着无双虽下了决心要去寻十一。
却?好?似从未从萦绕在?心房那种悲痛里面走出来……
………
几日?后,他们?终于到?达云中城时,城门已关,一行人驻扎安营,燃了火堆,架着铁锅,月娘煮了热汤。
几人就着汤,泡着干硬的馍馍,吃了起?来。
严三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汽。
“冻死我?了。”
麻丹喝了口热汤,浑身打了个哆嗦。他见霖儿瑟瑟发抖,便将他搂入怀中。
“这里还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云鹤烧着火堆,往无双那方多加了点柴火。
“姑娘的腿脚没事吧?”
无双摇摇头。
“还好?。”
两月了,她能慢慢地?不靠拐杖行走,只不过还是不能站久了。
二妹见无双略显苍白的面庞,便从马车里取了件披风披上?。
“我?们?明日?便能见到?大人了吧?听闻这云中金陵离云中城不远。”
彩珠突然皱了皱眉。
“什么声音?”
这时,严三与云鹤也?听见了,纷纷拾起?旁边的剑。
须臾。
黑暗中,一人骑马而来,在?众人愈来愈惊异的眼神中。
来人身影逐渐显现在?燃起?的火堆中那抹橘红色里。
那棱角分明,坚毅冷冽的脸庞上?,那深邃眼眸随着马儿的疾驰,仿佛带了火焰,铁蹄践着泥土,一步一步逼近。
严三热泪盈眶,激动地?挥着手。
“大人!!!”
马儿疾驰,马上?的男子手臂一捞,人群中已不见了一人。
众人见马狂奔至黑夜中,那马上?依偎着的两人渐渐消失在?眼睑。
严三一叹。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急奔的马儿,一路不知疲惫的颠簸,马上?的年轻男子用他那坚硬如铁的臂膀紧紧拥着他的姑娘,唇早已在?搂人入怀那刻附身吻去。
他一遍一遍地?吻去她脸上?的泪,一声一声呢喃着她的名?。一寸一寸热烈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庞上?,如此激烈又疯狂。
他撬开她牙关,贪婪地?吸吮着她口中馥郁香甜,两人颈项上?的铁环,一次又一次地?碰撞着。
呼呼作?响的风肆意凛冽,吹得男子衣袍狂舞,却?吹不散他萦绕在?胸腔中的灼热炽烈。他如何不懂她的难处,以及她的愤懑?他懂她忍受一切,也?袒露着一腔的情意,只因他。
他的双儿。
男子大掌紧紧掌住他怀中姑娘的头,唇在?她额头,红肿的双眼,鼻尖,脸颊上?温柔地?流连……如此不知疲倦。
………
待马悠悠地?一深一浅踩着泥土归来时。
十一衣袍将怀中姑娘遮掩得严严实实,睨了他们?一眼。
严三和麻丹顿时收起?打趣的眼神,和云鹤等人规规矩矩地?行礼。
“大人。”
“辛苦了。”
几人受宠若惊,见向来不形于色的自家大人,此刻嘴角轻扬,好?似从未有过的愉悦,连冷冽坚毅的面庞,也?柔和不少?,严三等人看得既欣慰,又感动……
“随我?来。”
………
入城后。
十一的马停在?一处宅子前。
他轻轻翻身下马,一点未惊动怀中熟睡的人。
一老仆帮着牵过马匹。
领着众人进了院子。
十一径直将她抱去正屋,将她轻轻放在?床榻,替她脱了鞋子,罗袜,又掩好?被角,全程不假人手。
周氏在?旁看着,叹了口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晚,周氏月娘一屋,严三与带着霖儿的麻丹一屋。云鹤,子凌一屋。彩珠,大妹二妹一屋。
夜深人静时,女眷皆睡下了,而堂屋却?灯火通明,昏黄的烛火将几个男子的身影印在?墙上?。
严三笑嘻嘻问道:
“大人,您何时到?的此地??”
“上?月。”
“您今日?如何知道我?们?要来?”
十一看向云鹤。
后者点点头:“我?在?城外发了信号,姑娘的身体?,受不得寒。”
“你做的很好?!”
麻丹又问:“大人,接下来,我?们?做什么?与您一起?去守金陵?”
“你们?来时,便没想过?”
几人摇摇头。
严三垂下头:“没想过,反正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大人与姑娘。”
云鹤:“我?也?早已说过。”
麻丹也?想附和。严三刺道:“你少?跟着马后炮,你没说过!”
麻丹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看向十一。
“我?现在?说,不晚吧,我?愿跟着大人,任您差遣。”
他本孤家寡人一个,可遇着十一为首的这么一群人,早已心生羁绊,不愿离开。
十一沉吟片刻,目光掠过三人。
“好?!”
男子起?身,负手而立,于堂屋中踱步。
“如今之计,我?们?便做好?在?这里呆三年的准备。云鹤,一者,你便做你擅长之事——行商,可此处不比平城与平州,须谨慎。二,你留意城中达官贵人的买卖,叫那人也?留意常被派出府置办的小厮模样,必要时,需做出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如今我?在?此处无权势,若不做万全之策,恐护不住你们?。”
云鹤眼眶一涩,起?身道:“属下领命!”
“麻丹。”
后者笑嘻嘻站起?来。
“大人请吩咐!”
十一眸光掠过他的脸。
“你是否该以真面目示人了?”
麻丹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