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七月七日,筑马射台于长川,设坛埓,诸部毕集,帝亲登台观走马,讲武驰射。
北魏历来有尚武之风,自北魏先祖皇帝拓跋什翼犍始,便颁发国令,于草茂马肥的七月,召集北方各个草原部落及附属国于长川城,这一日,王公诸国君戏马驰射,赐射中者金锦缯絮各有差。
可以说,七月七日这一日与四月祭天一般,盛况空前!
只不过向来料事如神的十一,也不知这一日后,他们竟再难返回平州。
很快,便是七月七日。
这一日,秋高气爽,北魏皇帝拓跋焘治兵于西郊——长川城的广袤草原上。
各国各部落早已聚集在此地,相继扎好帐篷。
“唔——”
号角鸣!!!
拓跋焘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宫坛。
讲武驰射,缺一不可,先讲武(大阅),再驰射。
来自各个部落,附属国的众人仰望着这位能征惯战,灭胡夏,北燕,北凉,征伐山胡,降伏鄯善、龟兹、粟特等西域诸国的魏朝帝王霸主。
只听得他浑厚威武的声音,响彻云霄!
“文武之道,自古并行,威福之施,必也相藉,故三、五至仁,尚有征伐之事,不教民战,可谓弃之!虽崇文以怀九福,然修武以宁八荒,尔等记住,忘战者殆!”
“忘战者殆——”
“忘战者殆——”
“忘战者殆——”
如雷贯耳,穿云裂石!
如此空前的盛日,不止王公大臣,连后宫女眷都随之前来。
无双也在其列。
她之前真不知讲武为何事,直到她看了一天,才明白,讲武其实就是阅兵。
一整日,都在列阵摆兵,教众战阵之法,先教士目,教士心,教士耳,教士手。
直至乌金西坠,才鸣鼓息兵。
偌大广袤无垠的草原便开始了篝火宴席。
无双坐在十一身侧,看着各国各部落的使臣一一前来向魏霸主行礼朝觐。
她正喝着水,就感到一阵异样的视线,她不由看了过去,顿时大惊,杯子倾斜,茶水尽数倒在了身上。
十一睨了她一眼,用衣袖替她擦净。
“夏王郝连城觐见——”
来人一步一步走近坐在宝座上的拓跋焘。
“臣郝连城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二十年前,拓跋焘御驾亲征,率兵进攻胡夏,历时四年,灭胡夏后,胡夏便是北魏的附属之地,不说每年如何朝贡,如何联姻,就连城主也是由北魏皇帝拓跋焘商决。
这些,无双在此待了三年,也或多或少得知一二,但令她惊讶地是这个郝连城——
“阿城啊,不必多礼,入座吧。”
“是,陛下!”
无双见那人坐于自己正对面,不由心下不安,看了眼十一,却见他盯着后者,眉目间凛冽如冰。
“怎的?难不成阿城你竟认识我大魏忠武王?”
拓跋焘看向十一,口中却问得是郝连城。
后者端起酒杯,轻轻一笑向十一致敬。
“回陛下,臣早已仰慕忠武王已久,今日一见,也算得偿所愿了。”
“哈哈哈,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听闻阿城能百步穿杨,忠武王又功夫了得,明日驰射比赛,我倒要看看谁能夺魁?”
无双一听,悄悄拉过十一的手,在他大掌上拍足马屁。
“当然是十一啦!”
后者冷俊的目光一顿,将她的手紧紧裹进掌中。
“臣虽不才,却也是极想与忠武王一比高下,只不知姑父要如何赏赐这获胜之人?”
皇帝听他叫一声“姑父”,不由脸色微变。
“你倒是还记得你姑姑?”
“臣小时候常听父亲说姑姑与姑父鹣鲽情深。我也如姑父般,常思念亡去的姑姑,一时怅惘,竟情不自禁,僭越唤陛下姑父。”
拓跋焘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倒是长情之人。你既已唤我一声姑父,那便说罢,若赢了想要何赏赐?”
郝连城状若感激涕零,顿时起身来至场中央,向拓跋焘跪声道:
“城儿多谢姑父!明日若我侥幸赢得忠武王,可否请陛下赐婚?”
“哦?”拓跋焘看向他。“你想求娶何人呐?”
郝连城摇手一指。无双顿时感觉十一身上浓重的逆气!
因那人指向的不是别人,正是无双。
拓跋焘眼睛一眯,看向双目似射寒星的十一。
“你可知这姑娘与朕的忠武王已有婚约。”
郝连城不顾十一冷睨的眼神,朗声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爱慕她已久,若争上一争,侥幸得之,人生再无憾事!”
“你与这姑娘是旧识?”
郝连城看着无双双目喷火的神情,笑答道:“那时,臣被叔叔谋害,被逼出境,不得已隐在青山派,那时我是无双的师兄。”
这个郝连城正是楼七。
那日,十一因受伤,功力褪减,又全心扑在咬舌的无双身上,若非如此,郝连城也不会侥幸逃逆。
拓跋焘见十一捏着杯子的手轻轻泛白,知道他已是怒极。
他正想婉拒了郝连城。
却不想一道声音来传
“报——陛下!蠕蠕五皇子拔列兰荣求见!”
众人神色一惊。
这蠕蠕近一年虽遣使朝贡,但却并非魏朝的附属国,两国私下,仍是水火不容,明争暗斗。
此番此人前来所谓何事?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纭,心下各异。
“宣!”
只见一人大步走来,眉宇间一股阴鸷隐隐绰绰。
无双见十一浑身寒气萦绕,她心疼的拉起他的手,立表忠贞,写道:“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他们一眼,十一你放心啊!”
“陛下圣安!”
拔列兰荣并未行跪拜之礼,只见他右手搭在左肩下方,微微俯身。
拓跋焘目露精光。
“不知柔然五皇子前来所谓何事?”
“方才我听这夏王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母亲本是汉人,故而我也想讨一汉族女子,不知陛下可否也允在下一门亲事?”
“哦?难不成你也看上了朕这位忠武王的未过门妻子?”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正是。”
四周寂静得针落可闻。
无双只感觉身旁人如千年寒冰,刷刷冒着冷气。
她顿时愤怒地看向两人,哪里来的神经病?!竟敢妨碍她与十一的婚事!
“陛下,忠武王向来所向无敌,无所不能,何不就让其与我和夏王一比。还是说堂堂魏朝的一王却浪得虚名,不敢应战?”
一番话,说的魏朝的王公大臣心生愤懑。却又不敢当那出头鸟。
“父皇,这无双姑娘不是一件物品,也得问问她意下如何。”
就是,无双感激看向太子拓跋晃。
“皇兄此言差矣,女人如同衣服,不过是依附于男子的菟丝花罢了,闲暇时解解语,伐伐闷尚可,若当真
以其意行事,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放你娘的狗屁——”
无双猛地捂住嘴,见晋王欲生吞活剥的神情,又见十一神色眉宇间一丝错愕与激动。
她竟能说话了?!
顿时欣喜如狂,却又陡然大惊!
她她她,方才说什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晋王的娘不是皇帝的妃子吗?!
她顿时白眼一翻,倒在十一怀里。
良久,宴席上的众王公大臣,才缓过神来……
竟有那掩嘴也憋不住的人,“噗嗤”声从嘴里放了出来。
晋王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七窍生烟。
他正想朗声告状,却听得十一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
“我应战,但陛下可否允十一一事?”
“忠武王但说无妨!”
“若臣赢了,此二人需向我未过门妻子赔罪,她并非一个物品,可随意罔顾她意愿争夺。”
拔列兰荣冷哼一声:“若你输了呢?”
十一轻暼他一眼,目光湛然若睥睨万物之感。
“不拿她作赏赐之物,若我输了,则自断一臂。”
众人大惊。
拔列兰荣看向他怀中的人,声音不疾不徐。
“我无异议。”
郝连城也深吸口气,“臣也无异议。”
众朝臣纷纷看向主座上的帝王,而后者却盯着十一。
良久,才听得他声音传来,不辨喜怒。
“好,朕允了。”
这一插曲之后,众人竟心照不宣,不约而同选择忘了这明日即战的忠武王之未婚妻的“胡言乱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