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五天后,契丹当真兵临城下!
平州百姓顿时大惊失色,恐慌万状。
此刻前往平城援筑——畿上塞围的两万大军又刚刚走,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你赶紧收拾包袱跟娘走!”
周氏看着一动不动的无双,心急如焚。
“契丹乃蛮夷,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十一让我等他,我不走!”
周氏看她写的字,不禁疾言厉色:“他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娘!十一他既然都接你们过来了,没有把握之事,他怎会如此做?你且安心留在这里吧。”
祝恒在旁劝道,“以我之见,十一绝非不知轻重之人,必是留有安然退敌之策。”
“你们一个个都将他夸得如天神下凡,我就是那恶毒的老虔婆!”
无双看周氏气红的双眼,不禁安慰写道:“娘,您不用担心,就算是老虔婆,那也是最年轻最好看的那一个。”
“无双!”
祝恒哭笑不得,瞪了她一眼。
周氏捶胸:“你看看,这胳膊肘都拐到天边去了!”
“周姐,您莫要与无双置气,她就是孩儿心性,我们且信十一一回吧。”
无双朝祝恒眨眨眼,后者无奈一笑。
周氏看她俩沆瀣一气,又是一阵气闷。
……
要说阜新狗狗此生最敬也最恨的人,就是十一了。那一战,他扮作柔贼,掳了自己的孩儿,勃然大怒后便不计后果与柔然一战,不仅伤了元气还从此与柔然彻底交恶。
可也正是此人,单枪匹马从柔贼手中夺回自己的大儿子。
阜新狗狗深知,十一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当真是契丹的心腹大患。
故听得平州两万大军将赴平城筑天堑,只觉得天赐良机。
而正当此时,库莫奚又被魏军所袭,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倒要看看,没了两万大军,他十一如何再守得住平州,此番,平州!他势在必得!
一壶烈酒入喉,他嘶吼一声:“杀!杀!杀!”
号角穿云裂石!战鼓擂擂震耳欲聋!
城墙上,屈光涛俯瞰契丹十万黑压压的大军,他身着铠甲,庄严肃穆。一排排弓箭手,蓄势待发。
“大人!敌军马上杀过来了!您还等什么?”
旁边一个副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大人!!!只剩百步了!您再不下令!!就晚矣!”
“大人!!!快快下令吧!只剩五十步了!!!您到底等什么?!”
屈光涛眉心紧扣,他握在城墙上的手,隐隐发抖,只觉得胸口处那封十一的亲笔信,如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看着那前进的契丹大军,如狱中恶鬼,一步一步欲以雷霆之势踏破平州,向万千平州百姓索命!
他闭上眼睛,眼角皱纹,急迫地跳动。
“再等等!”
……
“干爹,这皇上都宣崔大人进去大半天了,连午膳也没传,这是在议论何事啊?”
“又忘了我与你叮嘱之事?在皇上跟前伺候,就得时时刻刻记牢了,好奇心害死个人。”
年纪小的那个太监,连忙笑道:“这不是没人吗?且有干爹罩着小的,哪儿会出什么事?不是我说,连崔丞相见着干爹您都是恭恭敬敬的,我啊,就这辈子就靠着干爹,在这皇宫里也能混个明白了。”
“哎,你这张嘴儿啊,倒是去各宫娘娘那儿伺候着合适……”
“不,奴才哪儿都不去,就跟着干爹!”
那大太监一笑,白面儿似的脸上,轻堆起个优雅的笑容。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你可曾听说半月前,平州被袭一事?”
“小的当然听说了,半月前这契丹突然攻打平州,据说彼时情形岌岌可危。本该调往平城筑天堑的两万大军,被速速召回,平州才得以守住啊。”
大太监一叹:“你们这些小啰啰果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那小太监摸了摸脑袋:“干爹何意?难道此事另有隐情不成?”
“何止另有隐情!你道皇上为何急急召崔大人进宫?真正逼退契丹十万大军的哪儿会是那奔波途中的两万大军!”
“那又是何方神圣?”
……
宫殿内,这位天生将才,纵横驰骋,骁勇善战,灭胡夏,北燕,北凉,征伐山胡,降伏鄯善、龟兹、粟特等西域诸国的北魏鲜卑族王朝的第三位皇帝拓跋焘此时正当四十岁,只见他虎背熊腰,凤翥龙翔,刀削斧凿般硬朗的脸上,一双锐利的眼眸,带着威慑四方的帝王之气!
“你可知十一此人?”
“皇上说的可是平州刺史?”
拓跋焘面前正站着一位六旬老者,仙风道骨,颇有魏晋之风,只见他身形清矍,面如妇人。此人正是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的崔浩。
“正是!”
崔浩含笑答道:“略有所知,听闻此人屡建奇功,先是解并州之困,又助节度使季时谦剿匪,随后便是那平州与蠕蠕和契丹族一战了,而最让人惊叹的便是一人孤身前往攻占汾曲,灭薛永宗,解陛下之困。据闻此人志气凌云,乃昂昂千里之驹。”
“哈哈哈,伯渊(崔浩的字)博闻强识,精于天人之会,这世上哪儿会有你不知之事?”
“皇上折煞老夫了,老夫不过是管窥蠡测罢了。”
“伯渊,晋王前些日子建议朕从平洲调两万将士筑畿上塞围,此事可还记得?”
“老臣当然记得。二十三年来,陛下虽多次率军进攻蠕蠕,可仍存其旧部扰乱边疆生息,畿上塞围乃抵御蠕蠕之屏障,兹事体大,乃国之大事,故而老臣在晋王谏言需从平州多加两万后,也随之附议。但老臣万万没想到,这契丹蛮夷竟趁此时,大举进攻平州。幸而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平州安然,未被攻城,不然老臣就罪该万死了!”说罢,他撩袍下跪。
皇帝轻叹一声:“伯渊快快起来,契丹族对大魏早已虎视眈眈,与我大魏之战,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只不过此番,平州的两万,不可再调离。”
“陛下圣明。如若不是两万大军及时调回杀契丹个措手不及,怕此番又是另一种模样了。”
“哈哈哈......崔爱卿,你当真以为平州得以守住,全仰仗那途中的两万大军?”
拓跋焘见崔浩不解,摇摇头,眼眸中锐利暗藏。“你可知这世上竟有人能如统率千军一般的率狼作战?”
崔浩一惊:“陛下何出此言?这狼竟能如人般听人号令不成?”
拓跋焘眼睛一眯:“若真有呢?虽朕也是闻所未闻,可朕派出的探子却是亲眼所见。当日,平州即将攻城之时,朕这位平州刺史,竟不知哪儿寻得一个能人,还未作战,那千万匹狼自天际滚滚奔来,令风云变色,那契丹铁骑,原本来势汹汹,却陡然人仰马翻,辙乱旗靡。如此,这平州竟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
良久,殿内针落可闻,崔浩缓缓平复心中惊涛骇浪,叹道:“这平州刺史,当真是......”
拓跋焘了然。
“如此能人,朕竟从未见过,朕之前曾言,若这位刺史当真能堪重任,攻下汾曲,朕便寻机封他为王!也是时候将他召回朝廷述职了。也不知此人是否婚配,如此英雄儿郎,也只有朕之公主方可配之啊......”
“陛下所言极是。”
拓跋焘话音一转,面上一丝阴沉一闪而逝。“这河西王沮渠牧犍,最近又不安生啊,他的亲信来报,说他家中不止暗藏珍宝器物,还有大批毒药,朕听闻其人常聚集姐妹尽是干荒淫佚乐之事,还与他嫂子通奸,朕真的是瞎了眼才将妹妹嫁于他。你说,若他当真胆大包天,起兵复叛,朕当何如?”
“回陛下,如此荒淫之人,人心必尽失,不足为惧也。”
“朕并非此意,你说若朕这位平州刺史能驱狼前往,使其闻风丧胆,怕是又能消停好一阵,朕早年间,多番征战,百姓怕是早已怨声载道了。”
崔浩面露惶恐:“陛下此言差矣,生为天下之君,攘外安内,缺一不可,若容忍蛮夷蠕蠕的肆意掠夺,国不将国啊。陛下不负众望,乃民心所向啊!”
拓跋焘哈哈大笑;“伯渊啊伯渊,你又哄朕开心了,罢了罢了,此事还得朕召十一亲自觐见后,看此人是否是真的如百姓所说那般的神乎其神。”
……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平州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自从半月前,契丹带着滔天气焰来,又屁滚尿流溃不成军逃走后,百姓无不津津乐道,欢鼓喧天,自此一役,这契丹怕是已怖成北窜,不敢复南了!
而那日有幸亲眼见过那刺史大人不知哪儿寻来的一个半大的孩子竟如同一方将帅号令千军万马般操令千万狼匹的人,已成为平州各大饭馆酒肆最受欢迎之人。因这茶余饭后的谈资,实在是旷古未有,闻所未闻,令人叹然不已!
两日后,刺史府一隅。
伊伊眨着眼睛,仰望着眼前的人。
“大哥哥,我听无双姐姐说,是你救了平州是吗?”
只见一个约莫十岁多点年纪的半大孩子,正坐在假山上。
伊伊见他闻言不语,又道:“你此番是来赎罪的吗?那次你害无双姐姐掉下了悬崖。”伊伊说着叉着腰:“哼!一想起那件事,我就恨死你了!”
她没瞧见男孩闻此言眼底有暗色闪过。
“不过我陆静伊,大人不计小人过,无双姐姐都不怪你,我也不记恨你了,况且这次你还立了这么大一个功,我们继续做朋友罢?”
说着她伸出手又突然收回:“不过,以后你不能再做不好的事了,好吗?”
她右手上前握住男孩的右手:“无双姐姐说这么做就是交朋友的意思,我俩又是好朋友了。”
说着她咯咯笑起来。
“伊伊姐姐。”
稹儿朝她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他哥哥小天。
谁也没想到,此时,稹儿因跑的太急竟被一颗石头绊倒,他的手胡乱扑到伊伊的小腿。
“啊!”
“稹儿!”
一阵兵荒马乱……
伊伊站立不稳,眼看朝假山旁边倒下去。而她手本能握紧了那男孩儿的手。
她背上碾过碎石,浑身一痛,如水洗过的双瞳怔愣着眼睛看着咫尺相近的一张脸庞。
直到看见他慌忙起身,伊伊才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尚有些濡湿的脸颊。
小天暼过那个男孩,忙将伊伊扶了起来。
“伊伊,你可摔疼了?”
此时稹儿也爬起来,垂下头,一副知错的模样。
“伊伊姐姐,都怪我,你没事吧?”
伊伊胡乱摇着头,面露惊慌地看着走远的身影。
……
“十一大人,生辰快乐。”
十一手持着折子,无奈看着她,后者浑然不觉,此话她已写过多次了。
她又递过去一张纸条:“我将所有孩子邀请过来一起为你庆生,你开心不?”
整个上午,刺史府,哪个角落不都充斥着孩童的欢声笑语?
每逢见着一个孩子,后者必上前,说好多次。
“十一大人生辰快乐。”
无双第一次见他被众多孩子围着手足无措的模样,当即笑弯了腰。
她不能说的话,孩子们帮她说了。
这一日她准备很久了。自与他相识开始,就每每脑中幻想着如何为他庆生,却总没逮着机会。
此番,她必让他有个此生难忘的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