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薛永宗被一泡尿生生憋醒。

他起身,正欲放水。却听得门“扣扣”作响。

“何人?”

“大人,小的有要事相禀。”

“进来!”

来人是他的得力下属,只见他上前一阵附耳。

薛永宗勃然变色。

“当真。”

那下属点头如捣蒜:“大人,此事乃我亲耳所听!千真万确!大人若不信,可赶去看看,指不定人还在那屋里!”

薛永宗猛地拔刀:“竖子!亏老子如此信任他!”

他握着刀,扬长出了房门。

他走到路中,却将信将疑,于是放轻了脚步,在屋外,静静等了半响,果见那人从屋里出来。

“陆大人,想不到你竟如此背信弃义,竟妄想我做那两面三刀之人!不知薛大人知晓你所图之事后,会不会后悔与你以兄弟相称!我敬薛大人为人,不屑与你做那暗渡陈仓之事!”

说罢,那使者扬长而去。

薛永宗大怒!

他提刀便向刚出门的陆成挥去。

陆成被迫反手一挡。

两人在院中打了起来,薛永宗一怒之下竟没察觉此时陆成急得满头大汗,却不能言语。

府内的义军见两人大打出手,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来人,一起上,将陆成给老子剁了!”

陆成一听,有口不能言,顿时怒火攻心,他见薛永宗盛怒之下,招招致命,只得由原来的防守,转为进攻!

此时,不知谁说了句“陆大人要是死了,我们也难逃一劫!”

陆成平日里招募的义军一听,纷纷与薛永宗的兵打斗起来,于是这番,不知缘由何起的一支起义军顿时心照不宣地分成两派,一个个杀红了眼,打的昏天地暗!

薛永宗见此,愈发与陆成打红了眼。

他大刀一挥,陆成胸膛的衣裳,顿时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后者渐渐力不从心,被薛永宗紧逼到角落。

“噗呲”一声,后者一刀刺入陆成胸膛。

陆成倒地,鲜血汩汩从刺穿的窟窿中冒出来,很快将衣袍染得暗红。

待黎晓时分,薛永宗好不容易肃清最后一个“叛党”时。

一人屁滚尿流进来报。

“大人!大人!不好了!那平州大军已破城而来,马上就要杀到这里了!我们赶紧逃——”

他话音未落,一支箭倏地穿膛而过!

“铿锵”一声,猛地钉在了薛永宗脚前,那陆成的尸体上。

他怔怔着双目,赤红中,是蜂拥而至的魏兵。

………

大势已去矣!

太平真君七年,一场起义就这么被镇压,十一迅速攻占汾曲,后再派两万大军,援助拓跋焘,于杏城大败盖吴。

走投无路的盖吴再次上书宋帝,望其能出兵援助,却未能如愿,很快,盖吴被叛徒所杀!

这支曾声势浩荡的起义军彻底销声匿迹……

两日后,汾曲。

“姑娘?”

见无双终于睁眼,二妹喜得凑了过去。

“姑娘,您终于醒了?”说着她擦擦眼泪:“您再不醒的话,大人脸都快阴沉得要下雨了!”

“他呢?”无双写道。

“方才他还来瞧过您呢,现下怕是有事在身。

……

严三来禀:“大人,有个自称李燚的人在门外欲求见。”

“让他进来。”

“是!”

须臾。

“报——李燚带到。”

李燚望着这曾在并州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顿时心生一惊,此人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平州刺史?

他朝十一行礼道:“大人,小人李燚特来汾曲寻我兄弟柴荣,只不知多番打听,竟听闻他此刻正被大人所囚,不知为何?”

良久李燚未听得任何声音传来,悄悄抬眸,却见十一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正心惊之时,听得对方道:

“这柴荣姓拔列兰,你自称是他兄弟,难不成你也姓拔列兰?”

李燚看向正说话的十一,蓦地神色大变!

严三摸摸脑袋“拔列兰?柴荣,柴荣……”他顿时一惊。“难不成这柴荣就是蠕蠕五皇子拔列兰荣?!”

鲁山倏地拔刀,眼睛瞪大如铜铃:“你们竟是那天杀的蠕蠕!他娘的!那河东马场就是你们夺的罢,还将其赠予义军,妄想坐山观虎斗!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燚顿时冷汗涔涔。

十一起身。

“去会会这拔列兰荣。”

鲁山上前将李燚扣住,一路紧随十一来至汾曲的地牢。

长长的甬道,只燃着几柄火把,地面阴暗潮湿,甫一进去,便一股发霉的味儿扑鼻而来。

柴荣,也就是拔列兰荣,他闻声缓缓转过头来。

“哈哈哈,想不到此战不仅灭了义军,竟还得了个蠕蠕五皇子,真他娘解气!”

鲁山此生最厌恶蠕蠕。

他朝拔列兰荣吐了口唾沫。

却见柴荣一动不动,仿佛对此无动于衷。鲁山骂骂咧咧将李燚关进了隔壁狱中。

“你们先出去。”

严三与鲁山对望一眼,纷纷称是。

……

半响,没听得声音传来,拔列兰荣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从乱发中露出来,阴鸷地看向十一。

初时,他母亲刚刚去世没多久,他应母亲临终遗言,南下寻与他有婚约之人。

也是在并州,他第一次遇见了面前这个人。

那一刻他永生难忘,正是面前这个人将他的箭劈成了两半,明明年纪与他相仿,此人却轻而易举就摧毁了他最擅长的箭术。

十年的刻苦训练,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哈哈笑出声。

“你将人遣走,难不成想与我叙旧?”

“二十年前你娘与无双的娘是闺中好友,两人曾许诺若生一男一女便结为亲家,三年前你娘离世前与彭家互换赓帖,自此订亲,是与不是?”

柴荣收起笑容看向后者。

“无双与你讲的?”

十一不语,谁都不知几天前,当严三得信言明无双去了盛乐山后,当晚另一份信也交到他手中。只不过却是周氏所写。

其中言明无双已有婚约,叫他不要再纠缠于她。

若是以前,十一还会再犹豫,但骏马郡一事后,他不再退避。

柴荣阴毒的声音自空旷的牢中传开。

“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棒打鸳鸯?休想!我告诉你,两家赓帖早已互换,且有信物所在,除非我死,否则我绝对不会放了她!”

十一锐利的黑眸看向他:“那你死了呢?”

柴荣猛然抬起头,阴鸷的眼神紧紧攥住十一。

后者却始终一脸漠然。

“你要杀我?也得看看魏皇帝答不答应!他当真不怕大战方平息,又起祸端?可知如今宋帝可是虎视眈眈!盖吴起义,宋帝不屑与其谋事,可若是我柔然呢?届时,南北夹击,魏朝若被灭,你,平州刺史便是千古罪人!”

“谁说我要杀你?”十一嘴角轻扬道。“你从这世上消失的法子不止一个。比如……”

“你的皇长兄……”十一负手而立,声音凉薄如水。“我昨夜在薛永宗案桌发现了一封来自你的好哥哥拔列兰图的信,言明若暗中杀了你,便再赠予义军万匹良马,也幸而薛永宗未来得及拆开,不然此时你早已命丧黄泉。”

“你……”

柴荣目光似要渗出血来,他猛地深吸口气,看向十一。

后者定定看向他。

一阵无声的较量。

最终柴荣道。

“你究竟意欲何为?”

半响,十一削薄轻抿的唇轻轻吐出二字:“退婚!”

……

傍晚,十一去看无双。

刚想入门。

就见二妹拦在无双门口。

后者见十一面色一沉,顿时叫苦道:“不是我不让大人您进去啊,是姑娘不许。”

严三在旁问道:“晚饭也不吃,大人也不见,难不成姑娘中邪了?”

二妹不敢瞪十一,对严三就没有不敢的,顿时呵斥道:

“你才中邪了!你个憨批!”

严三脸上佯怒,顿时将二妹扯到旁边。

“你别以为你是女子,我就不敢动手。”

他见十一已进门,将二妹拉到一旁

“姑娘说不见大人指不定是气话,就你还傻乎乎地凑上去。”

“可我见姑娘是真的生气了啊。”

“唉,你懂什么,姑娘估摸是气上次骏马郡一事后,大人没理她,再说了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

“放屁!什么夫妻?姑娘还未嫁给大人呢!”

“说你傻,你真是对不起这“傻”字,你且瞧瞧罢,这好事怕是将近了!”

二妹气呼呼地踩后者一脚。

“你说谁傻!”

十一轻轻关上了门。

无双转头就见他一袭黑色长袍,整个人英挺非凡,眉心轻轻隆起,眼里情绪不见分明。

无双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湿了的眼眶。

“为何不愿见我?”

一说这个,无双就气得眼泪直流,她卷起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

什么不愿见他,分明是他不愿。这三月,一封信都没有,如凭空消失一般。

怎会不怨他?

这三月以来,拼命找事做,就是为了躺在床上闭眼那刻,脑中是事,而不是那个人。

这种感觉,越压抑,越思念。

她死死捏住被子,不敢露出一点声音。

半响,她偷偷掀开一点被脚,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无双心里抑制不住的失落。

……

严三见十一不到片刻便出来,心道不好,他顿时上前。

“吩咐下去,备些可口的饭菜。”

“是”

十一点点头:“让鲁山安排辆马车,我们即刻回平州”

“属下领命。”

“大人,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十一瞥了他一眼:“不该讲的就别多话。”

严三顿时闭嘴了,只暗暗在心里为两姐妹担忧。

……

“姑娘!姑娘!”

鲁山站在无双门外,一脸为难地拦着二妹。

“大人发话了。不让你们去见姑娘。”

“我不管!我就要见到姑娘,鲁山你不是喜欢我姐吗?想追到我姐,就不要拦着我,姑娘,姑娘!”

可怜鲁山一大汉子,生生被憋出了汗。

无双疑惑地打开门。

见二妹立马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姑娘,您跟大人说说吧。大人要把我俩送回老家。”

无双瞪大眼睛,立马将二妹扶起来,见二妹眼眶都红了,心头一阵火起。

她口不能言,只能口型问道:“怎么了?”

二妹擦擦眼泪,会意道:“您舌头伤了之后,大人曾吩咐我俩,好好守着姑娘,哪儿都不能去,这次盛乐山之行,没能阻止姑娘,已经是犯了错,没想到,前两天又没能护住您,差点就命丧黄泉……呸呸……姑娘福大命大,才不会轻易就……唉,我这张臭嘴,怎么就说不清呢?总之就是这两件事后,大人不允许我们再待在您身边了,呜呜呜……”

无双听得更是窝火!她替二妹擦了擦眼泪,顺带瞪了一下无辜的鲁山。

……

无双找到十一时。

远远地只见他一个人站在河边,负手而立,整个人背影显得凛冽萧肃。

他身着一袭黑衣,背部挺拔又宽阔,腰身扎进黑色的腰带,就连那一丝不苟的褶皱,都无不彰显着主人的脾性。

无双与他相识近三年。

仍时常记起最初和周氏还有他相依为命的那一月。

那时的他,沉默,寡言,严谨又自律,明明不大的年纪,却望之俨然,沉稳持重。一路上的照顾,扶持,她对他的信任感,短短时间,便已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城墙,无坚不摧。

慢慢地,她喜欢上了还是少年的他。

近来,他步入官途后,官威积重,竟与他本身清冷的脾性融合得愈发浑然天成。

无双只看到他的背影,气就消了一半。

她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刚想伸手从后面蒙住他的眼睛。

十一就转身了。

无双哼地一声放下了手,看着他仍冷着面,恨不得上手戳一下。

她憋住心头所想,拿了根树枝,往地上写字:“不让大妹二妹走!”

“不行。”

无双叉腰,怒瞪他。

“没拦住你来盛乐山之行,其为一,二,既随了你来,却又没能护住。”

看她生气不由自主嘟起来的脸,十一垂眸,敛去其中一闪而逝的柔情。

无双摇摇头,在他周围的沙上,写写画画,来来回回竟写了一圈的

行!

行!

行!

“行。”

无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复又叉腰,期待再和他怼上个大的,却没想到他竟同意了。

她想了想,觉得还不够,便拉上他的手,尾指相扣,戳了个章。

她抬眸,在他满眼都是自己的倒影中见到自个儿得意洋洋的神情。

想了想又写道:“那件事后,为何不来看我?”

十一不语,只盯着他。

良久。

他才道:

“我以后再滴酒不沾。”

无双几乎立马就懂了。

她心里一涩,上前抱住他,将头枕在他胸膛。

“先回去罢,晚上来找我。”

无双立马想歪了,两眼放光。

她一手捂住被敲的额头,溜回去先填饱肚子。

……

“唉……”

鲁山看严三连连叹气,纳闷小声道:“大妹二妹不用走了,你还叹啥气?”

严三摇摇头,低声咬耳朵:“我算是看明白了,其实大人从来就没有真的要送走她们的打算。最初,不过是忧心姑娘的气话,如今说要将她俩送走,除了给姐妹二人敲一记警钟,还有不过是想让姑娘主动去找他,方才姑娘不让大人进门,我估摸着,大人铁定不会坐以待毙……啧啧,也不是姑娘笨……只是大人这心计,谁能比得过?”

鲁山疑惑:“当真?”

严三此时正要回他一句,就听到:“还不出来?”

!!!

被发现了?

同时,两颗石头射过了来,正中鲁山和严三的肩膀。

两人吃痛,互瞥一下,灰溜溜地从树丛里跑了出来。

“大人,我俩刚刚不放心姑娘,跟着过来,没有偷听的!”

鲁山瞪向后者!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每人去领十个军棍,此外,得了的空闲就好好磨练两姐妹的功夫,下次若再这样,你们两个也不必出现在我面前!”

“是,大人!”严三有苦说不出,鲁山则暗暗窃喜。

冷不防,十一补充道:“严三负责大妹,鲁山则对小妹。”

我勒个去,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大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