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屋里收拾得十分整洁,墙角边放一张简单的床铺,一张案几上放着刺绣的篮子,旁边还有一副未绣完的肚兜花样。那粉嫩的颜色,一看就是为无双做的。

无双跪在地上流着泪,无声地喊了声:“娘。”

周氏将案几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床上。又打湿了水,将桌面擦的纤尘不染,这才将盒子里面的东西,一一放出来,摆在案桌上。

“双儿,其实你从小就订了婚事的。”

宛若晴天霹雳,无双怔愣了半天,眼泪都忘了擦。

“你娘……我自小与柴小姐是闺中好友,她本是柴将军的女儿,柴将军当年犯事,被贬为六镇中——武川镇镇将。她们举家搬迁,临行前,她亲自与我一说此事。但柴家去了武川镇后,了无音讯,我本以为就此作罢,没想到,几年前,她过世前送来了她儿的庚帖,娘也将你的庚帖送了过去,娘本想等找到柴家人,再告诉你的,如今看来,倒是不得不说了。”

无双呆呆的接过一看。

柴……柴荣?

好熟悉的名字……

无双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两年前那个破庙里,她救过的少年,也是那次在并州初次见面,就将箭对着她的那个阴鸷的人!

天哪!

她真的被这个消息吓懵了!

无双连忙写道:“娘,我不会嫁给这个人的,他是个……”

周氏突然打断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儿,待我找到他柴家人。你必须要嫁给他!十一……我绝不允许你俩在一起!”

无双猛地摇头张口,却只有啊啊的叫声。

看着这个自小被她奶大的孩子,她憋住心中慈软,从那包袱里掏出一方手帕,轻轻给无双擦拭着眼泪。

“双儿,你听娘一句劝,不要再想着十一了,明儿便是你十六生辰,这帕子你好好收着,这是你娘……我给你的生辰礼物,可别弄丢了……”

……

翌日。

“无双,这今儿是你生辰。说吧,你喜欢何物?我上天入地也要为你取来。”

季迎冬掰了掰手指头继续道:“好像你除了吃,也没什么别的热衷之事了?哦还有个十一。”

无双瞪她,手继续晒着药材。

“唉,你说师父怎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啊?不管我做什么,他好像都瞧不见我一般。我好歹是个大美人,竟如此不识货?!”

无双每次听她唠叨师父,就会不由自主想到十一。

她捂住耳朵。

“无双,师父找你!”

楼五匆匆跑过来,似有急事。

……

而另一边。

平州刺史府,有些年头了,原是一位前朝将军的府邸,布局规整,工艺精良,只不过年久失修,又几经战乱,显得破旧不堪。半年前十一,刚上任平州刺史时,整个城里满目疮痍,百姓民不聊生,行商之人寥寥。

这半年来,他上行下效,百废待兴,军民屯田,重商利农。

平州终于再次有了勃勃生机。

此时,府内灯火通明,十一正与众幕僚议着事。

自太平真君六年(去年),关中地区爆发的卢水胡盖吴为首的起义。

义军迅速突起,目前已是十万余人,实力不容小觑,这支义军分兵三路,盖吴自领一军,直插渭北,直逼长安。拓跋焘急忙召高平镇敕勒骑兵赶赴长安,又命将军长孙拔调集并、秦、雍三州之兵屯守渭北。

本今年,对义军的镇压已近尾声。

熟料上月,河东的牧场,被蠕蠕突袭,马匹皆数被夺,不仅如此,蠕蠕将马匹赠予聚居于河、汾间的河东蜀——薛永宗的一支义军,义军得马匹后,先后率骑兵攻陷闻喜、弘农,逼近潼关,势如破竹,声势浩荡!

熟知,盖吴又派使臣赵绾上书宋文帝,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极力劝说他出兵,一南一北夹击北魏。

关中岌岌可危!

拓跋焘御驾亲征,征讨盖吴!同时一道圣旨快马加鞭来到平州,要十一出兵助西平公寇提与兵临汾曲的义军薛永宗背水一战!

鲁山骂道:“兴许是半年前那一战,蠕蠕还未吃够教训!如今竟夺我大魏马匹赠于义军,真他娘的狼子野心,尽做那坐山观虎斗的美梦!”

云鹤沉吟道:“听闻这计谋,好似出自蠕蠕五皇子——拔列兰荣。”

“说起这蠕蠕五皇子拔列兰荣,身世倒是颇为奇特。”

鲁山看向说话的中年男子。

“屈老,此人身世如何奇特了?难不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此人名唤屈光涛,乃十一帐下一德高望重的幕僚。

屈光涛此人原乃胡夏国国主座下第一幕僚,为人贤良方正,直内方外,不料胡夏国被灭后,他落得个颠沛流离的下场。半年前,被十一所识,便入其麾下,自此可谓是殚精竭虑,忠诚不二。

屈光涛闻言,瞪了他一眼,徐徐道:“他母亲不是胡人,而是汉人。”

云鹤咦地出声:“汉人?”

屈光涛点点头:“二十年前,柴原志被贬为武川镇镇将,与蠕蠕大小战不断,终于一次,这柴原志假意送女儿去和亲。”

鲁山讶道:“假意?”

“嗯,因这送亲之人全是士兵假扮。待深入柔然时,将其战马毒死了大半,柔军损失惨重,那些士兵全部被五马分尸……”

鲁山听后,啧啧直摇头。

“那那位柴姑娘呢?”

屈光涛:“因那事,柴姑娘被蠕蠕皇帝视为牲畜,住马肆,吃马食,连五皇子都是在马厮里出生的。”

“五皇子拔列兰荣长大后,心狠手辣,为人阴鸷。对比之下,大皇子拔列兰图和其他几个皇子,只是平平之辈。半年前,大人使离间计令其遭重创,不想半年后,蠕蠕使如此毒计卷土重来!”

“他奶奶的!这蠕蠕简直就跟野草一样,烧了又生!”

鲁山跪地铿锵道:“大人,既圣旨已下,我鲁山愿请战,援助西平公寇提,守卫汾曲!”

众人都纷纷看向主座的男子。

这位用兵如神,运筹帷幄的人,早已深得人心,是偌大个平州的主心骨。

此时他眉心微蹙,神色不明。

这半年来,养兵利民确有成效,但短时间内,也不宜大战。

不料,此刻。

严三却急忙进来,连安都忘了请。

“大人,大……人。”

“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屈光涛怒斥道。

鲁山哈哈一笑:“就是,成何体统,拖出去先打他个三十大板!对吧,大人?”

云鹤一哂,附和道:“严三,要是你等会要说的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那我可帮不了你了。”

严三抚着胸口,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屈光涛刚直不阿,任何出格的事,在他眼里都是天大的事!

而鲁山,云鹤,一脸幸灾乐祸。

他只觉得万分委屈。

“是大人吩咐的嘛,任何关于姑娘的事,都不必通报的嘛。”

“姑娘?什么姑娘?”

却见他们的大人,此刻早已起身拽住严三的衣襟出了门。

“此事,容后再议!”

众人目瞪口呆,惊讶异常,纷纷看向云鹤,仿佛都在无声地问道,是哪位姑娘???能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如此模样。

云鹤耸耸肩,心里一笑。

还能有谁?

“姑娘几日前已经出发去了盛月山,二妹传来消息说,楼师父曾言,有人在汾曲附近的盛乐山上见过夏寒草,所以姑娘便去了。”

夏寒草是专治伊伊的一味必不可少的药。

她跟他说过。

“她一人?”

严三摇摇头:“大妹和二妹跟着的。祝恒姑娘和伊伊也跟着去了。”

男子负手而立,夜色下,他侧着脸,叫人看不清神情。

良久,他转身入门。

“即刻发兵出战汾曲!”

鲁山一喜。却听得他不容分说的声音传来:“我亲自去!”

……

“快来瞧,此人竟与彘争食!”

“何止,你是没瞧见,他还与彘同眠!”

“莫不是畜牲所生?”

男子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漓!

他目光阴鸷,浑身笼罩着阴沉。

“来人!”

“在。”

“可找回那男孩了?”

“没……没有。”

“再派些人手!务必给我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到!”

“是!”

“那日看守不力的人,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那属下顿时冷汗涔涔,他吞了吞唾沫。

“人已自卸一臂。”

“不够。”

男子阴狠的声音传来。

“通通杀了!”

“……是”

……

汾曲一家客栈里。

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院马厩里走去。

一路上她战战兢兢,她向来胆小怕生。可是还是不知道哪里生的勇气,要迫使她往那边走去。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连祝恒什么都没听见,偏偏快八岁的伊伊竟不知哪儿传来微弱的声音,极轻,她虽然听不出是何物,但这种声音一直萦绕在女孩儿耳旁。

鬼使神差的,她瞒着熟睡的大人们,受好奇心驱使,一个人悄悄出了门。

前方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她被吓了一跳,忙捂住嘴,睁着蒲扇般的大眼睛看着那个人影鬼鬼祟祟往马厩那边走去。

那个人影很胖,像是这家客栈的店小二。

没被发现!她摸着小胸脯,跟了上去。

接着,小女孩儿就看到,那个“店小二”猛地抓住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会叫。

是个人?

还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哥哥!

“乖乖地从了老子,说不定老子还能赏你块肉吃!”

两个身影扭打起来。

伊伊惊恐地看着前方。

就看到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如无双姐姐笔下狼的眼睛。

那个男孩子连着被揍了好几下,他却一声也不吭,伊伊想,如果是她,她早就哭得哇哇大叫了。

她悄悄地捡起一颗石头,砸向那个人。

人小,手一歪,只砸到了他的脚。伊伊只觉得好可惜,她想再去捡石头,却被吓得动弹不了。

店小二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小女孩穿着做工精细的白色衣裳,面巾上方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没想到,老子今天还有福了。”

伊伊呆呆地看着,那个浑身酒气,油头满面的店小二,朝她扑过来。

她惊吓地忘了闪躲。

长长的睫毛不安地眨着,像是一根根风中的芦苇。

蓦地,那个店小二肥硕的身躯突然倒在了她面前!

身后,露出那个男孩的身影。

衣衫褴褛,宛如乞丐,一双眼睛,仍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凶狠,看着被吓的浑身颤抖的人儿。

他蹲了下来,捡起旁边刚刚她扔向那个人的石头,一下,一下地砸着地上的一动不动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