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真君五年,北部地区因夏日蝗灾,至颗粒无收,待到年关将至时,已饿殍枕藉,析骨而炊,有些地方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青山派,素来有博施济众,扶危救困之善名,故已迅速派遣一干人等直奔天镇县。
无双也在其列,若说以前不太懂得青山派为何可以独立于朝廷,建派百年,屹立不倒?现在倒是能知道个大概。
青山派与朝廷并不对立,它专门培养能人异士,以协助朝廷官员,从中获取安身立命的威望与物资,比如之前十一剿匪那次,除了季大人与公长老有交情之外,也是一种共赢的交易。
十一剿匪后,朝廷的赏银根据所缴获的财宝而定,其中青山派因协助有功,故也分得一二。
而此番,天镇县县令因隐瞒蝗灾,至严重饥荒,被革职问斩。新上任的县令,飞鸽传书请青山派协助此事。
此番情形间不容发,青山派倾大批人马前往北地。
现下已经是在路上的第三天。
“姑娘……”
“嘘!严三你个烂记性的,说了不要叫我……”
严三摸摸方才挨打的地方,委屈道:“私下也不行?”
无双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好吧,公子……唉,你又打我做什么?”
无双咬牙切齿:“什么公子公子的!直接唤我名字!”
“好吧,双儿……”
严三差点被踹下马车……
“双儿是十一叫的!”
“好吧,无双,天镇县与北方军镇离的很近吧,那岂不是可以见到十一大人?”
“对啊,待赈灾事一毕,我就要去寻他他。”
严三看她每每提到十一时,那眉开眼笑的模样。就忍不住小声问:“大人知道您的心意吗?”
“当然,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严三看着马车内沉睡的季迎冬,还有几位师兄。苦口婆心先生劝道:“就是太明显了。您应该矜持点,太过主动会吓跑人的。”
“你以为十一跟其他男子一样怂?再说了,正所谓,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严三恨铁不成钢:“你应该等十一来就你啊……”
“如果我看上的人是你这样的,我手指都不会动一下!”
严三气呼呼:“为什么?”
“很简单,地上同时有一坨牛粪和一块美玉,你会主动去捡哪个?”
“当然是美玉……”看无双掩嘴笑弯了腰,他顿时瞪大眼睛,气呼呼叉着腰哼了一声。
……
第十天,他们终于到了天镇县。一路上,到处可见逃荒的人,真真亲眼见着路有冻死骨的时候,每个人都心情越来越沉重。
先他们一步骑马而去的弟子早已搭好棚子。
此时,人人都穿上了厚重的棉袄。无双跳下马车,一阵冷风突然灌进口里,不由大咳起来,季迎冬在她背上拍了拍。
“北方真冷啊!”
无双点点头。
忙活动了腿脚,和众人一起搬运物资。
“师弟,快过来帮忙捡药。”
“好嘞。”
无双看着棚外需看医的排了好长一队,不由吓了一跳。
待包了几十个药包后。无双看还是队伍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在增加,而几位师兄已经忙的不可开交。
“六师兄,这样效率太低了……我的意思就是病人太多,这样的方式忙不过来的。”
他正替面前的一个老人写着药房。
“唉,这我也知道啊,可人太多,又能如何?只能看一个是一个。”
“外面太寒冷了,看病的队中有好些人,即便又饿又冷,也不敢离开半步,排这么长时间,没病都会冻出病来。”
“那无双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无双想了想:“我现在和迎冬去将排队看病的人编号,以针线上的结为数,所有人拿到一根线的时候,不需要再排队,全部到棚里坐着避寒。我和迎冬,一个捡药,一个叫打结的数。这时候被叫之人就可以来这里看病了。”
六师兄听完,略一思索,就猛地抬起头,眼睛晶亮:“此法甚好!就这么做。”
大师兄点点头:“还是无双聪颖,就这么办吧。”
此时云鹤走过来与无双低声说道:“我看四长老的弟子也来了,他们正在粥棚施粥,我们小心些,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无双点点头。
……
待日落西山时,所有人都累的直不起腰。
“唉,没想到这次饥荒这么严重!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饿死的人。”
季迎冬靠着无双,叹息道。
严三摇摇头:“你们啊是生活得太安逸了,这算什么,十年前那次饥荒才真正吓人!”
季迎冬呛道:“就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的,我爹娘就是那时候饿死的……所以我严三自此立誓,必有朝一日,当个大官,让我手下的百姓,不至于饿死荒野。”
无双两人看他第一次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不由感触颇多。
“唉,不说这些,你们可知我前些年当小乞丐那会儿,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别人成亲之时。”
季迎冬皱眉:“这是为何?”
“因为那时候你去主家要饭,嫌少人会往你身上吐唾沫。”
季迎冬同情道:“唉,其实除了天灾,主要还是因为连年征乱不断,我听我爹常说,百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那时候不懂这意思,现在是越发懂了。”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无双也点点头,这句话让她不由想到在现代那时,她最听不得一些中国人以及华人自己“议论”中国,还有闹事儿一些台湾人和香港人。其实祖国和平,就是国人最大的福利。虽有很多不足,但即使是设定了目标并为之努力的人们,其中有多少是可以一蹴而就,不走任何弯路的?更何况是如此庞大的一个国家。
六师兄皱眉道:“万万没想到,这里灾情这么严重,只怕粮食撑不了几天啊。”
大师兄疑问:“朝廷的赈灾拨粮还没到?”
“即使到了又如何,层层克扣,中饱私囊后,又还剩多少……”
六师兄低声斥道:“七师弟!不可胡言乱语!小心隔墙有耳!”
“我说的有错吗?北魏朝廷……”
楼大上前猛地捂住他的嘴。
季迎冬在旁,蹭了蹭无双的肩膀小声道:“无双你还不劝劝你师哥,他这样迟早会闯大祸的!”
“为什么是我,你劝不得?”
“你还没看出来?”
“什么鬼?”
“啧啧,你那个七师兄只听你的话,这你竟没发现?”
“放屁!我哪个师兄不这样?!”
“唉,也是,你那眼里,除了十一还有什么?”
“还有你,美人儿……来,给爷笑一个。”
“滚!”
北魏为消弭北方蠕蠕的威胁,特设六大军事重镇。六镇固守边防,保疆卫国,其中有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
而十一此刻就在怀朔镇。
此时,他正坐于案桌前,手持一封信。
“看什么这么入神?何时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十一轻轻抬头看向来人。
那人一屁股坐在十一对面,哈气吹着手,哆哆嗦嗦抱怨着:“妈的,天这么冷还要起早摸黑的练兵,我都受不了了,何况是新兵蛋子,十一,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俸禄五百石,这么冷的天,帐里居然一个火盆都不生!”
因军镇乃朝廷大力发展之地,许多贵族子弟便想在六镇建功立业后,再回平城入朝为官,这其实是后世所说的一种镀金方式罢了。
此人名唤崔旼,乃当朝权倾朝野的宰相崔浩同族之人,只不过到底与崔浩亲疏关系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十一慢条斯理地将信仔细地收好,放入怀中。
“我不冷。”
崔旼打趣道:“看你这么珍重此信,该不会是什么相好送的吧?”
十一斜睨他一眼:“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崔旼看他冷冰冰的脸,装模作样地叹一声:“就知道你不解风情。算了,不打趣了,你听说没,那边又弄死了一个人。说罢,他朝右边努努嘴。”
十一知他说的什么,不由蹙眉。
“唉,抚冥镇那些新兵蛋子,哪儿知道入了营,竟似入了狼窝?你说那人如此暴虐,就不怕遭天谴吗?还是说世道崩坏,坏人竟比好人更长命?”
他见十一不语,又道:“你说唯一能与那人抗衡之人就是我们怀朔镇的镇将孔大人了,为何孔大人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因为那人姓皇姓——拓跋?唉!”
崔旼连叹三声:“你道昨晚死的是谁?”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轻轻拍了拍桌,继续咬牙切齿道:“那人真的是愈来愈无法无天!昨晚竟将手伸进了怀朔镇。”
他头轻轻凑过去,低声道:“昨晚死的竟是孔大人麾下的一名兵卒,就因为模样清秀,不知怎么入了那人的眼,竟向孔大人开口要了过去。啧啧啧!令人心寒的是,这孔大人竟没护着他!可怜刚入夜,那十五岁的人就被掳了去。半夜抬出来的时候,唉,后面都……唉,不说了,真他妈操蛋!老子只恨不得将那厮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