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夜尽天明。

乌云漫卷,淋漓的小雨飘到阳台,角落里的海棠花落了花瓣。

顾仪枕在贺南灼肩膀上,眼睛沉重得几乎睁不开。纵使身体十分疲惫,意识却比往常更为清晰。

她回忆了昨晚的很多细节。

男人灼.热的吻,娴熟游走的手指,以及令她难以招架的……与他上辈子初次时表现出来的生涩完全不同。

顾仪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

前世的贺南灼,似乎也重生回来了。

那个始终对第一世的她求而不得,又被迫与第三世的她成为夫妻的贺南灼;那个平时对她不冷不热,关键时刻却愿意以命相救的贺南灼……

他们两个,兜兜转转,终于又在一个最为美好的时间点重逢。

这一刻,顾仪突然觉得命运待她不薄。

顾仪仰头看向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深邃的眉眼,眼前的男人渐渐与记忆中的影子重合。

她不由眼眶微热:“贺南灼。”

“嗯?”贺南灼捉住了她的手指。

顾仪咬紧下唇,许久未言。

她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在她成为阮仪的那段时间,她从来没有真正将贺南灼放在心上过。伤害、隐瞒、欺骗,毫不在意地利用了世上唯一一个真心爱护她的男人。

她并不值得。

可贺南灼明明还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为什么还能对她心无芥蒂,仍旧毫无保留地照顾她,甚至爱她。

如果换作是她,她肯定一辈子都会离得远远的。

顾仪想不通。

贺南灼好似察觉了她心中的彷徨,没有回答她,只倾身吻了吻她的眉心。温柔轻缓的吻,如同一弯清泉,缓缓洗涤了她的心。

“疼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顾仪抬眼看他,对上了男人深邃漆黑的眸子,脑中倏地闪过了上辈子初次时的混乱。

当时他真的很不温柔,明明年近三十,却比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更加笨手笨脚。脾气差劲,还凶她,她痛得直掉眼泪,他竟然还叫她忍着。

那次的回忆十分不美好,哪怕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可当时的种种不愉快,好似在这一刻完全消失。曾经所有的遗憾,都已经被填补得满满当当。这令她深刻意识到,这辈子,或许是一次彻底的新生。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而未来迎接他们的,是一段遥远又漫长的崭新道路。

顾仪抱紧贺南灼,轻轻在他的胸口处蹭了两下,直至察觉到男人胳膊上逐渐紧绷的肌肉,才恍然意识到什么,稍稍向后缩了缩。

“明天还有课。”她试图求情。

贺南灼勾唇哂了下,粗.粝的手指顺着顾仪的耳廓,轻轻流连至她光滑的后颈,将她重新揽至怀中。沙哑的嗓音随之响起:“帮你请假。”

“……”果然是狗男人。

顾仪原先只知道,老房子着火非常可怕,可今天她又了解到一个新知识:久别胜新婚。

这一夜,折腾得顾仪骨头都快断了,直至天空完全明朗,她才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一晃,凛冬已至。

昏昏沉沉的天空中,缓缓飘起了鹅毛大雪。

顾仪换下了单薄的裙衫,穿上了厚重的羽绒服,整个人裹得像个粽子,没有丝毫美感。她极其怕冷,少穿一件就感到凉飕飕的。

可她又爱美,穿成这样会不会不好看?

顾仪回头,用眼神询问贺南灼的意见。

相处久了,一个简单的眼神,对方便能轻而易举理解彼此的意思,可谓默契十足。

贺南灼无奈扯了扯唇角:“好看。”

顾仪眉眼弯了下,心里终于满意了。

雪天路滑,顾仪路途中走得慢,到达教室的时候,稍微迟到了两分钟。幸而她成绩不错,专业课的老师都认得她,扬手放她进了教室,没有给她难堪。

坐到位子上以后,室友悄悄凑上来问她:“顾仪,你是不是也参加了国游的同人嘉年华?”

所谓同人嘉年华,指的便是游戏行业一年一度的同人创作比赛,包括视频、音乐、插画等项目。每年九月份报名,十月份上传作品,十二月份评选出结果。

该比赛由各大游戏方联合举办,是年轻创作者们出头的好机会,顾仪当然不会放过。早在嘉年华开始的头几天,她便已报名参加了同人插画比赛。

历时两个月,投票人数数以万计。

顾仪目前在整个插画组排名第二,与第一名相差了整整一万票。

从参赛者的角度来说,位列第二这个结果,顾仪也并不是不能接受,只要第一能让她输得心服口服,她绝对不会对结果提出任何异议。

可事实却是,排名第一作品的画风毫无亮点,仅能算得上凑合,正常情况下能进前十都算勉强。被这样一幅作品压在头上,顾仪心情蛮郁闷的,连带着对嘉年华的比赛都不怎么关注了。

今天听室友提起,顾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参加了。”

室友又问:“你是那个仪仪?”

顾仪笑了笑:“没错,就是仪仪。”

室友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猜出来是你,咱们班那么多学生,就属你的画风最容易辨认。对了,我还给你投过票,我觉得你明明能当第一的,也不知道现在的第一名是怎么回事。”

她皱着眉头,谨慎地问:“你说……她有没有可能买票了?”

顾仪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她们怀疑有什么用,又拿不出来对方买票的证据。官方那么久都不出面解决,不也就代表了他们默许的态度吗?

本就不是个公平的比赛,顾仪也不缺这个机会,便懒得费心去纠结。她打开电脑,取出画板,继续抽空涂涂写写。

正在这时,裴格被人簇拥着进来,坐到了顾仪的斜后方。眼角瞥到了顾仪正在画画,眉毛一挑,不屑地嗤了声。

顿了片刻,裴格回过头,笑着对朋友们说:“我两个月前不是参加了一个同人嘉年华比赛吗,你们知不知道,我竟然到现在都是第一名。”

她摊摊手:“你们瞧,就我这个半吊子水平。”

“行了,你别谦虚了。”裴格的朋友附和道:“同人嘉年华又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小比赛,你能第一,就说明你有能力。”

裴格心里得意洋洋,可面上仍旧却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说:“我运气好,幸亏顾仪没参加,否则我注定得陪跑了。”

“也不一定啊,只是咱们老师特别喜欢顾仪那种华丽的画风,整天在我们耳旁夸她,这中间多少有点私心。可比赛就不一定了,你的画风比较干净清爽,兴许普通人就喜欢你这样的。”

“但愿吧。”裴格勾了勾唇角,抬眼看向了顾仪,想看看顾仪晓得同人嘉年华的第一名是她后,会不会备受打击。

毕竟顾仪是所有专业课老师眼中的天才,过去的半个学期中,永远活在夸奖和惊叹声中。这次陡然的失败,她不相信顾仪心中一点挫败感都没有。

可顾仪还真没有。

她稳稳地埋头画画,依旧毫无反应,好似真的对比赛结果毫不在意。

裴格不禁微恼。

对于顾仪,她始终有些矛盾。

有时候,她会十分嫉妒顾仪,无论是她惊艳的容貌,还是她惊人的绘画天赋。可大多数时候,她又会对顾仪不屑一顾。

天赋高有什么用,家世普通照样翻不起什么风浪。

就算顾仪如今和贺南灼是男女朋友关系,贺南灼或许也可以暂时给她助益,可有钱男人的爱又能持续多久?

裴格从小在这个圈子里长大,见过太多太多类似的例子。男人嘴里说着深爱,说着一辈子与你白头偕老,转头就抱住了另一个女人,将相同的誓言重复了一遍。

人人都爱新鲜事物,只要贺南灼还是个男人,就绝不可能例外。因而裴格始终都不看好这两人之间的感情。

既然他们迟早都会分开,那么顾仪如今和被包养,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裴格不能忍受屡屡输给一个这样的女人。

她眯起眼睛,敲了敲顾仪的椅背:“顾仪,你今年怎么不参加同人嘉年华,没看到通知?”

顾仪捏了捏眉骨。

她都懒得跟裴格计较了,裴格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招她。深呼一口气,转头冲她笑了笑:“没有,我也参加了,目前排在第二。”

“你竟然没排到第一?!”

裴格的朋友惊讶地捂住嘴,故意大喊出声,闹得全班同学都朝他们看过来。

有些不明真相的学生一听顾仪也参加了同人嘉年华,却位居第二名,瞬间开始怀疑起了顾仪的真实水平。

“顾仪怎么可能第二,老师们不经常说,像她这般天赋的学生,几年难得见到一个吗?”

“专业人士和普通人的审美有壁,或许顾仪的画风不合大多数人的口味。”

“真正的天赋是没壁的,只能说,顾仪的绘画水平还没有好到能打破壁垒的程度。”

大部分人都有从众心理。

先前老师们总是夸赞顾仪,他们肯定以为顾仪天赋超群。可如今,顾仪却在同一场比赛中输给了裴格,他们自然而然又觉得顾仪水平一般般,是老师们吹过了头。

顾仪当然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淡淡的视线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清楚,可能第一名买票了吧。”

第一名不就是裴格吗?

顾仪竟然当着裴格的面这样说……

众人面面相觑。

裴格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心里又有一种被揭穿真相后的恼怒。

“顾仪,你这是诽谤!”

裴格的朋友也纷纷指责她。

“顾仪,你没有证据就别乱说话。”

“就是,同人嘉年华又不是什么小比赛,你以为买票有那么容易?”

“顾仪,你对买票的操作那么熟悉,该不会自己也买了票吧?”

“别,她哪儿买得起啊。”

裴格的姐妹团都是家里有些闲钱的大小姐。顾仪平时在班里比较低调,这群人就以为顾仪家境平凡,容易欺负。

顾仪但笑不语。

转过身,敲了敲手机屏幕,给贺南灼发了两条消息后,就再也不曾理会那些女生们的闲言碎语。

几个女生说着说着,也觉得没意思,怏怏闭了嘴。

上课铃响,老师走上讲台,开始讲授今天的课业。

教室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可临近下课之时,教室后方忽然又闹腾了起来。喧闹声如同滚滚波涛,一浪接一浪,从后排传到前排,传到了裴格的耳朵里。

“裴格,你快去官网看看。”

有人压低声音道:“你的票数好像被清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