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猜对了,来人竟真是贺南灼。

贺南灼出现在讲台上时,礼堂里正充斥着喧闹的聊天声。

在此之前,正值花甲之年的老校长已经在上面唠叨了半个多小时,学生们听得既无趣又烦闷。

可当贺南灼现身后,偌大的礼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沉默中,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惊呼:“好帅啊!”

……

贺南灼出现在讲台上时,室友正一脸忧虑地望着顾仪。

在此之前,室友一直在絮絮叨叨讲些什么,奈何顾仪全程没听懂,又懒得去揣度旁人的心思,始终没怎么搭理。室友似乎悲愤不已,直言顾仪执迷不悟、冥顽不灵。

可当贺南灼现身后,室友指着讲台上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不是你男朋友嘛!”

空气中“啪”一声,倏地传来了手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

贺南灼出现在讲台上时,顾仪正抱着一束鲜花,惫懒地打着哈欠。

在此之前,她心里在想,如果今天到来的企业家真是贺南灼,那么早上临走之前,他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过。

可当贺南灼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缓步走出后台的那一刻,顾仪突然觉得所有的原因都不再重要。

他能出现,就是一个最大的惊喜。

男人微抿唇角,握住话筒,从容不迫地分享自己的工作经验。他的年龄明明和底下的人差不了多少,可他举手投足间所展现出来的,尽是在一次次波澜中沉淀下来的涵养和底气。

顾仪沉静地望着他。

男人似有所察,深沉的目光环视一圈,于千万人之中,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薄唇轻勾,温柔地笑了下。

“他在对谁笑?”后排的学生们窃窃私语。

顾仪低头弯了弯唇角,倏地站起身,抱着鲜花走到了台上,将花束递到了他怀里。贺南灼接过花束,微微颔首以表谢意。

两个人相视一笑,明明一句话没有说,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难得的默契。

般配。

所有学生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同一个词汇。

有人也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对准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人,拍下了这和谐的一幕。

不过,也有人更恼了。

裴格瞪着台上的顾仪,心里忿忿不平。

如果没有顾仪的存在,今天登台给贺南灼献花的好事就轮到她了,可是……

裴格痛恨被顾仪比下去。

她自小便是天之骄女,鲜少输给别人,如今却屡屡被顾仪压过一头,裴格嫉妒不已。

回到宿舍,她忍不住又在背后说起了顾仪的坏话。

“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顾仪在台上的样子,直勾勾盯着人家贺先生,勾引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我估计,她是嫌自己傍上的人不够大款,这才又把主意打到了贺……”

宿舍门倏地被人推开,回头一看,顾仪站在门口,抬眼冷冷盯着她看。

她怎么回来了……

裴格尴尬地抱拳咳了两声。

可随后,她又觉得自己没必要那么怂,回头对上了顾仪的视线,义正言辞地说:“看我干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敢做就要敢认,难道被人包养在校外的那个人不是你?”

顾仪勾唇轻哂。

她就疑惑今天另外两个室友在她耳旁叨叨什么,原来是被人撺掇着相信她被人包养了啊。如果不是她刚才突发奇想回寝室取东西,是不是永远都会被瞒在鼓里?

顾仪面无表情,一步步向裴格逼近,直逼得裴格连连后退,跌坐在椅子上。

“你想干什么!”

裴格被顾仪骇人的气势吓得浑身哆嗦。

她平时算是个不怕事的人,可此时此刻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恐惧。她总觉得,顾仪并非是个善茬,将顾仪惹急了,顾仪可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顾仪,你别乱来。”

顾仪冷笑一声,伸手够到了塞在桌角的课本,而后重新站直了身子。眉尾轻挑,讥讽似的看向裴格:“没胆子就管好自己的嘴,再有下一次,我就不可能那么轻易放过你了。”

说罢,顾仪再也没有看她们一眼,转身走出了宿舍。

顾仪离开后,裴格呼吸微窒,大脑一片恍惚,而剩下的两人则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打破此刻的沉默。空气逼仄到令人窒息。

“你看她那个样子。”裴格终于从顾仪带给她的压迫感中缓过神来,继续颐指气使地说:“居然还叫我管住自己的嘴,不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裴格,可是……”另外两人试图插话。

裴格气从心头起,说话更加口无遮拦:“看着吧,她那么狂妄,迟早翻车。我就等着看她被金|主和男朋友同时甩掉的那一天。”

“那你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其中一个室友随口说了一句。

裴格回头瞪她:“你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

室友耸耸肩:“顾仪有没有金.主我不晓得,但我知道,她的男友就是贺先生。”

“什么。”裴格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室友摊手,又道:“就是下午给我们做演讲的贺先生,他之前来过咱们寝室,亲自替顾仪铺过床。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

裴格目瞪口呆。

铺、铺床……男女朋友?

脸颊也随之火辣辣得疼。

……

顾仪出了寝室楼,在寝室楼拐角不远处,坐上了贺南灼的车子。上车时,她特意避开了行人,选了人流最少的时刻拉开了车门。

即便顾仪向来我行我素,可一个女生,又怎么可能完全不介意类似的诋毁。

脸色也不由阴沉下来。

贺南灼见此挑了挑眉毛,纳闷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仪嘟囔着回道。

可嘴里虽说着不在意,心里却越想越气。回去的这一路上,她的脸颊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

顾仪不是气别的,纯粹是觉得自己亏了。

她和贺南灼分明还清清白白,比画画用的白纸还干净,凭什么要受人污蔑。最关键的是,两人的绯闻都传了出去,他俩本人之间竟然还没有半点进展。

亏,实在是亏。

顾仪偏头望向正在开车的贺南灼,视线从他完美流畅的下颔线划过,流连至他性感微动的喉结之上,默默在心里叹了声。

绯闻都比他俩的实际进度快,想想就令人挫败。

什么包养啊,她就没见过哪个“金|主”,整天只想和自己养的“小雀儿”做饭、散步、聊天,连亲吻也大都只是蜻蜓点水,难得激.情。

贺南灼可能是担心太过激进会惹恼她,可温水煮青蛙,只会令她更恼。

言楚某次打电话过来时,甚至忍不住向她调侃,说他俩目前的相处方式不像是男女朋友,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甲方,和卑微的乙方。顾仪听完那叫一个恼怒。

顾仪还记得,当她还是阮仪的时候,贺南灼性子挺傲慢,还时常口是心非。不像现在,她说一,贺南灼绝不会说二;她往东指,贺南灼绝不会往西走。

就比如说昨天。

昨天他倒是难得袒露了自己的心声,暧昧地问了她能不能只买一张床。可作为女生,作为前世表现得太过开放的女生,这辈子顾仪肯定得稍微矜持一下,便没有当场答应他。

但在临走之前,她明明也已经放出了足够的信号。

——回家试试新买的床。

试试新买的情侣床,这信号还不够明显吗?

谁想贺南灼,昨晚硬是拉她看了大半夜的电影,期间无论她怎么暗示,这狗男人都没有丝毫要动摇的迹象。

他似乎一直坚守着某条看不见的线,那条线似乎就是她的情绪。只要她拒绝过一次,他就会立刻退缩回去,再也不会踩线第二次。

但很多时候,她却并不是完全拒绝的意思。

郁闷之下,顾仪回到家后,立刻像只无尾熊一般攀上了贺南灼的肩膀,在他耳廓上狠狠咬了一口。

贺南灼深呼一口气,搂紧她的腰身,以防她中途栽了下去。直至将她搁在沙发上后,贺南灼轻轻在她脸侧吻了一下,轻笑道:“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饭。”

天天吃饭、做饭的,没看出来这狗男人还有当家庭煮夫的潜质。

顾仪歪着脑袋,故意跟他作对:“想吃你行不行?”

“……”

“煎牛排。”

贺南灼扯起唇角,已经替她拿定了主意:“怎样?”

“随便。”顾仪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翻身背对向贺南灼,再也不肯看他一眼,兑自生着闷气。

贺南灼揉了揉她的脑袋,径直走进了厨房。

顾仪转过身子,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男人有条不紊地煎着牛排,一个步骤一个步骤顺着来,按部就班,精确得仿佛是个机器人。

稳。就跟他的性格和处事方式一样,波澜不惊。

可在感情生活中,又有哪个女人不向往惊喜,像他这样一味地顺从和付出,等被付出的对象习惯以后,只会收益寥寥,付出和回报根本不成正比。

两个人相处,本来就是一个互相试探对方底线的过程。因为太怕伤害到她,而不停委屈自己,怎么可能真正打开她的心扉。

这狗男人好是好,就是完全不懂女人的心。

顾仪收回视线,无奈叹了叹。

……

饭后,又到了晚间活动时间。

按照他们往常的习惯,一三五七沿着江边散步,二四六待在家里看电视,顾仪甚至已经能将行程倒背如流。

今天是周一。

顾仪眨眨眼,一脸期待地望着贺南灼:“贺南灼,今天能不出去散步吗?”

“好,”贺南灼毫不犹豫地说,“今天我们继续看电影?”

“……”没救了。

这狗男人只有偶尔的浪漫,和大多数时间的无趣。

“能不看电影吗?”

顾仪顿了片刻,折中问道:“要不你陪我下棋?”

下棋好歹是样新活动,总比翻来覆去看那些上个年代的老电影有意思得多。

“好不好?”顾仪扯了扯他的袖子。

贺南灼挑眉:“你会下棋?”

呵,看他这完全瞧不上她的语气。难不成这狗男人是为了“迁就”她,才一直将难度系数最低的看电影,作为他们首要的娱乐活动?

那她一定得让贺南灼瞧瞧自己的厉害。

顾仪心里不服气,当即拿出了棋盘,让贺南灼坐到了自己对面:“我不仅会下棋,还非常厉害,打遍天下无敌手哦。”

她将黑色棋盒递给他,挑衅道:“黑子先行,我让你一步。”

贺南灼长指敲了两下棋盒:“围棋?”

顾仪摇头:“当然是五子棋。”

贺南灼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沉吟不语,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五子棋也能叫下棋?

顾仪瘪瘪嘴,装作没看到。

说到下棋,不得不说起一个她前世观察到的现象,那就是:贺南灼的胜负欲十分强烈。

前世他能在商界屹立数年不倒,绝对不止是凭借着家世背景,如果他本人没一丁点竞争意识,恐怕早就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别看贺南灼平时宠她宠得毫无底线,那都是在他俩没有任何竞争关系的前提下。一旦两人被迫得争个输赢,顾仪敢保证,贺南灼绝对不会让她。

不过顾仪对此也无所谓,她不需要贺南灼相让。当自己那句“打遍天下无敌手”是在开玩笑吗?

棋盘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顾仪唇角勾着一抹笑意,不慌不忙地落下最后一枚白子。五颗白子连成一条线,胜得轻而易举。

顾仪撑着下巴笑话他:“怎么样,服不服?”

贺南灼眯了眯眼睛,眼底已不复最初的从容。望着顾仪弯成月牙状的眉眼,贺南灼终于意识到先前犯下的一个错误。

他小瞧了她。

平时顾仪向来静不下心来做事,他都没想到,顾仪竟是下五子棋的一把好手。

似乎……又比上一刻更了解她了些。

“服不服嘛?”顾仪又问。

贺南灼敛下长睫,细致地将袖子折上小臂,不语。之后他再将黑白棋子分装成盒后,递给了顾仪那个黑棋盒:“这次你先。”

还不服?

看样子贺南灼就是遭遇到的毒打不够多。

顾仪这回也不跟他客气了,当即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对付他,一连赢了三局。然而这三局就是她仅有的风光,此后,她竟然接连着输了七八局。

顾仪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盯着落败的棋盘。

她刚才那句“打遍天下无敌手”真的不是在吹牛啊,以前她输一次都困难,这次在贺南灼手下惨败,顾仪开始有些怀疑人生了。

贺南灼躬身凑近她,修长的两指间夹着一枚白色棋子,举到她面前的桌板上敲了两下,同时又拿她之前的话激道:“服不服?”

他们晚餐时喝了点小酒,男人说话间,有醇香的酒气拂过。顾仪抬眼看他,见男人眉尾稍稍上挑,神情之中比之平常,多出了几分随性和肆意。

这大概就是贺南灼面对对手时的模样吧。

赤|裸裸的挑衅,比平时更加鲜活。

换作其他时候,顾仪大概更喜欢见到这样的贺南灼,然而此刻她只觉得,贺南灼的表情很欠揍。

服你妹啊,狗男人!

顾仪气呼呼地掀掉棋牌,狠狠瞪着他。

贺南灼摸了摸鼻子。意识到顾仪在气什么后,抱拳咳了两声:“一时没注意。”

“顾仪,抱歉。”他又道:“再来一局,我让着你。”

“我需要你让吗?”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贺南灼抿唇不语,似乎是担心继续说错话。向来从容淡然的男人,这一刻,竟然难得慌乱了起来。

顾仪心里的气渐渐消了许多。

或许本来就没多少气,她只是没想到,两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吵架,竟然是因为下棋这件小事。既无奈,又深深觉得,这才应该是他们内心间的真正交流。

没有一方无限制地忍让,没有一方毫无节制地享受,有来有回,有输有赢。他们相识之初,原本就是吵闹和摩擦居多。

比起令她无所适从的宠溺与爱意,此刻的争吵,反而显得尤为真实。

顾仪深呼一口气:“贺南灼,你没必要让着我。就算我再生气,你也没有理由让着我。”

抬眼看他,一字一句说:“我会自己赢回来。”

漂亮的眼眸里写满了坚定,璀璨得,如同承载了一束灼灼的阳光。

贺南灼的眼睛倏地亮了一瞬。

许久之后,他倏地勾唇笑了下:“我知道了。”

不仅知道了,不要在下棋中让着她,更知道了,不要再一味地付出、无止境地妥协。

他似乎太紧张了,又太恐惧再次失去她了,恨不得将她禁锢在手心中,为她处理掉生活中的所有麻烦和琐事,事无巨细。

他以为宠着她,陪她搬到这个城市,亲自下厨为她做饭,碗勺筷子全都提前替她准备好,包揽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就是爱她。

可这无形中,却给她施加了更多的压力。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仅仅希望顾仪能够幸福地活在这个世界,仅此而已。就如同她最初到来时的那般,无忧无虑、昂扬向上。

或许中途会输,可总有一刻,她会重新赢回来。

她也有能力赢回来。

而他,似乎也得仔细想想,自己是谁。

他的欲.望,他的诉求,几乎快被自己遗忘的……

真实的他。

贺南灼阖了阖眸子,看向了沙发对面的顾仪,只见顾仪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好啦,晚间活动结束,我该去睡觉了。”

真实的他,恐怕早就受够了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也受够了每晚孤零零地睡在次卧。他先前太过照顾她的情绪,也太过委屈自己。可此刻,他只想顺从自己的心。

贺南灼攥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拽。

顾仪惊呼了声,一时不察,跌到了他的怀中。仰头看去,对上了他深邃如墨的眸子。

清浅的酒气拂过她的脸颊,刺疼的胡茬扎过她的下巴。顾仪觉得有些疼,轻轻推着他的胸膛,稍微躲开了些。

贺南灼拽住她的手,贴在她耳旁。摩.挲起顾仪修长的长指,咬了口:“顾仪,吃宵夜吗?”

顾仪皱起眉:“不是刚吃过晚……”

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闭上了嘴。

如果没记错,她晚饭前问过贺南灼“想吃你行不行”,刚才那这句“宵夜”,难不成是贺南灼对自己的回应?

顾仪愈想,愈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顾仪眨眨眼,无辜地笑了笑。

如果她说不行……

可贺南灼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抱着她起身,缓步走进了主卧,轻轻将她搁在了主卧的床上。那个他们昨天一起买的双人情侣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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