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落百花后,

君心无意看。”

“花音,你为何成天冷着一张脸?”牡丹托腮望着一言不发的花音,“这样大伙儿都会怕你,更不愿意接近你了。”

“我为什么要她们接近我?”终于出声的花音,冷淡地反问。

“你呀,受大家欢迎又不是坏事。”谁还会嫌喜欢自己的人多?她费解地仰起小脸。

直到现在她也不理解花音的想法,花音的注意力只围着仙母转,好似全天下唯有仙母一人。

就像那个她还不知名字的男人,梦里呓语的是水菊,醒来想的还是水菊,一直念叨着一个已不在的人。牡丹咬了一口仙果,甜腻的果汁淌过她的唇齿。

比起被一个人爱,她始终觉得被越多的人爱着更欢喜。

她不会让那个男人成为例外。

提着果篮,牡丹理了理衣裙,打起精气神慢悠悠地走向他住的仙苑。

那个女人又来了。墨一倚靠在窗台前扶椅上,他阖眸假寐,装作不知道牡丹进了屋。

牡丹轻咳了几声,见他仍没有回应,她心下了然。

他在逃避她。牡丹放下果篮,故意蹑手蹑脚地靠近他。

她微微倾身,她的花香近在他的鼻息间。墨一不得不睁开眼,冷淡地看向她,像在质问她想作甚。

“我只是想给你盖毯子。”她举了举手中的毛毯,一脸无辜地注视着他。

“不需要。”他扭过头,淡漠的视线投向窗外姹紫嫣红的花圃,那儿的百花开得正艳。

但她能看出他的心思不在花上,毕竟天界不会有他想见的水菊。

“你想离开这里,对吗?”她的话终于引起他的注意,“我能帮你。”

他端详着她,似在考量她话中的可信度。良久,他才开口:“你的条件?”

她微笑地回道:“带我一起走。”

魔界的白日和夜晚不尽相同,天空依旧是红澄澄的一片。

凤凰敲开树屋的门,花夕正坐在木床上发呆。“花夕?”凤凰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近花夕,“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总在屋里待着多闷啊!”

“我哪里也不想去。”花夕愁眉不展地摇摇头,“我只想回到人界。”

凤凰挨着花夕坐下,安慰地搂了搂她的肩:“我也想,可是真的没有办法,我觉得你还是趁早接受这个事实为好。”

花夕不置可否。若普通人无法往来魔界,那朝十是怎么往返的?还是说朝十不是普通人?那朝十和那魔头是什么关系?他现在又在哪里?花夕的心中充满着疑窦,深浓的忧愁更是将她围绕。

那魔头留她在魔界,是希望吸引墨青来救她吗?

思及墨青,花夕的心情沉重了几许。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她和墨青之间早已愈行愈远。

她看不透墨青,也看不懂那魔头。

讲真的,她不认为墨青会冒险来救她,所以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凤凰。”花夕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你们门主有救回来一个男人吗?”

“男人?”凤凰沉吟道,“不知道,没见过。门主很少带人回来的。”

“他的名字叫朝十,你听过吗?”花夕又道。

这回换凤凰迷惑了。

“朝十?那不是门主的另一个名字吗?”

花夕又一次站在了魔禁之地前,凤凰拉着她的衣角劝道:“花夕,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回去吧,我要自己去问清楚。”花夕拉开凤凰的手,执意踏入禁地。

凤凰暗自叹息,怪自己多嘴,她还以为花夕知道朝十就是门主,门主就是朝十。没想到啊没想到,从她这儿说漏了。

如果门主怪罪下来,凤凰恶寒地抱紧自己,再抬首,花夕的身影俨然消失在浓雾中。

再次踏进这里,花夕心念纷乱。她愤怒,她难过,但更多是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骗她?为什么他要瞒着她?为什么他三番两次救她?

这些难道都只是他,他想看她此刻受伤的模样吗。

陷入思绪的花夕,被一双长臂捞入坚硬的胸怀里。

“没几天就想本尊了?”紫钰舔吮着花夕的耳垂,见她毫无回应,他奇怪地扳正她的身子,让她面朝自己。

花夕突如其来的眼泪,让他的动作僵了僵。

她为何而哭?

“朝十。”花夕直视着那双魅惑的紫眸,轻轻地问,“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紫钰微愣,原来她知道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花夕揪住紫钰的衣襟,“骗我很有趣吗?扮成另一个人来接近我?让我爱上你?然后再告诉我真相,伤害我?”花夕冷笑着收回手。

“那我和你说清楚,我不爱朝十,我不爱你,我以前不爱你,现在不爱你,将来也……”她的话音,被紫钰的拥抱打断。

“朝十是本尊不假。”紫钰对自己抱住花夕的举动也感到惊讶,但他还是箍紧了花夕,“他是本尊的一部分,就和这棵魔树一样,是从本尊这分裂出去的。”

花夕仰起头,含泪的目光越过紫钰的肩头,望向他背后那棵高耸入云的巨树。

“一开始朝十是为除掉你,才接近你,但后来他有了他自己的想法。”紫钰松开花夕,紫眸复杂地凝视着花夕的盈盈水眸,“他现在已经和本尊融为一体。”唤醒花夕的意识后,朝十就消失了。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如此诚实?”花夕别过脸,嘲弄道。

紫钰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那是先前从花夕那儿夺来的。

他勾唇一笑,将匕首递给花夕:“你想发泄,可以捅本尊几刀。”

“你以为我不敢?”花夕颤抖地握住匕首,刀尖对准紫钰的心口。

“如果你够聪明,就不会捅下这刀。”伸手,紫钰的长指摩挲着花夕苍白的面颊,他模仿着朝十的口吻,柔柔地唤她,“妞儿。”

手起刀落,匕首深深地扎进紫钰的胸口,花夕看见紫钰眼中掠过的错愕。

“我一直不够聪明。”她说。

拔刀,她对着自己的咽喉刺下。

刀被紫钰一掌打落,她被他的掌风震退数米。

“这就想死了?不想回人界了?”紫钰缓步走近跌坐在地上的花夕,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胸前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淌,他也全然不在意。

“我伤你有那么深?让你都不想活了?”紫钰弯腰,指尖挑起花夕的下巴,凝视着她面无表情的娇颜,“怎么不哭了?明白哭没用了?”

“你杀了我吧。”花夕心如死灰地说。

“这句话你说了多少次,你看本尊有哪次真对你下手了?”紫钰捉着花夕的肩头,将她一把拉起,“你想死是吧?行,你死了以后,本尊就送你重视的人去陪你。那个魅红是吧,还有墨青?”

“对!”花夕气得捶打着紫钰,“那你为何不送朝十来陪我,你也去死啊!”

他的血濡染了她的手,血腥味在她与他之间弥漫。

“你想本尊陪你是吧?”紫钰抓住花夕的手腕,脱口而出,“好,我陪你。”

语罢,紫钰和花夕同时怔住。

半晌静默,紫钰放开了花夕。

“等本尊的伤恢复,就送你回人界。”紫钰忽然改口。

“我能回去?”花夕不敢置信地看着紫钰。

“你体内流着本尊的血,已经不是普通人了。”紫钰背过身,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眉宇紧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他不杀她,反而承诺送她离开。

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该死的小贱人,可他竟然怕她误会,还和她解释半天。结果呢,换来她的一刀。这个女人,平日温驯得和一头小绵羊似的,刚烈起来他都招架不住。

朝十啊朝十。紫钰喃喃地问自己,偏偏喜爱招惹这样的女人,究竟为何?

当花夕浑身是血地从沼雾中走出,凤凰吃惊地迎了上去。

“花夕,你哪里受伤了?”凤凰来回打量着花夕的周身,“我带你去包扎。”

“我没事。”花夕神色恍惚地晃了晃头,“这些血的不是我的,凤凰,我……”

“花夕你怎么了?”凤凰扶住摇摇欲坠的花夕,“是不是吸食了太多瘴气?”

“我喜欢过的人,竟和我最厌恶的人,是同一个人。”花夕靠向凤凰,垂下的眉目泛着丝丝泪光,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我该怎么办……”

不知如何回答的凤凰,哀叹了一声,她轻抚着花夕的背,许久无言。

情,一个字,多伤。

东之凰国的宫殿,侍从匆匆来报。

“陛下,有一位姓墨的公子求见,他说他有陛下找寻之人的消息。”

姓墨?魅红思忖道。墨青!他一定是带来了花夕的下落。魅红慌忙命人请墨青进宫。

大殿之上,魅红端视着久未见面,仍是一身青衫的墨青,他的身侧还跟着一个素未谋面的白衣女子。

“墨青见过陛下。”墨青疏离地朝居于高位的魅红行礼。

“免礼。”魅红步下台阶,“墨公子无须多礼,听闻你有花夕的音讯,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她此刻在何处?”

墨青平静地回复:“花夕在魔界。”

“魔界?”闻言,魅红掩嘴一惊,“花夕怎么会跑到魔界去?”

“朝十是魔界中人,是他将花夕强掳去的魔界。”墨青面不改色地答道,“当时我深受重伤,未能阻止他。”

魅红急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花夕还能从那什么魔界回来吗?”

“我会去救她。”墨青沉声道,“不过我怕朝十为逼迫花夕就范,会来伤害你。”墨青侧身,望了一眼他带来的女子。“她是我的侍女,良夜。我想留她在你身边,保护你。”

墨青说完,浅笑嫣然的良夜便朝魅红福了福身:“良夜给陛下请安。”

“墨公子,花夕的事就拜托你了。”魅红脸色凝重地央求,“请务必将她完好地带回来。”

“我会的。”墨青的冷眸闪了闪,而一旁低着头的良夜,唇角则流露出不易觉察的笑纹。

几个时辰前,墨青在东国的府邸里。

“你要我守在女帝身边?”良夜斜睨着墨青,“那个女人有什么价值吗?”

“她是花夕在人界最在乎的人。”墨青抿了一口杯中茶,淡淡地开口,“只要她在我们这,花夕就一定是我们的。”

“可问题是朝十不见了,你觉得紫钰会在乎花夕?”良夜不甘心地咬牙,输给一只瓶子,她还不如输给墨青,“别说是你,紫钰他有真在乎过谁么?他根本不可能在乎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

“若紫钰不在乎,他就不会带走花夕。”墨青搁下茶杯,缓缓道。

他了解紫钰,紫钰想要的东西,就会不折手段的去占有。

如果紫钰只是嫉恨花夕夺走他,他只会干净利落地除掉花夕。好比紫钰曾经对海棠做过的那样。

而花夕至今活得好好的,不正说明紫钰对花夕的感情并不像他以为的,只有嫉恨与憎恶。

不仅不是恨,他认为紫钰已经爱上了花夕。同为男人,他比深陷执念的良夜看得更清。当然,无论紫钰对花夕抱着何种感情,他都要将花夕从魔界带回来。

“我听你的,就去那个女帝身旁候着。”红线絮绕在良夜的指间,“你最好照你说的,能将魔尊归我处置。”

否则她死也要打碎企图抢她男人的锁魂瓶!

换了一套清凉的衣裳,牡丹原地转了一圈。

仙子私自下凡是很重的罪,但她并不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至少目前不会。

要穿过天火的洗濯,对她和那个人来说都太冒险。

但她找到了另一个去往人界的方法,那便是传送阵。

会画传送阵的只有上级仙人,可她只是小小的花仙。

不过这难不倒她。

“星君哥哥。”这不,她趁着掌管星司的星君到花苑散步之际,摇曳着袅娜娉婷的身姿,含羞带怯地挨近对方,柔媚地细语道,“你好久没来花苑看我了呢。”

“这不是牡丹妹妹嘛。”星君挽住牡丹纤细的腰肢,轻佻一笑,“几年不见出落得真是愈发动人。”

“星君哥哥的嘴真甜。”牡丹故作害羞地扭过头,“你这话对多少仙子说过?”

“还有别的仙子比你还美?这我可不知道了。”星君佯装讶异地张嘴道。

“星君哥哥少拿我打趣了。”牡丹挽住星君的胳膊,媚眸流泻着丝丝潋滟的光,“我今儿其实是有事相求。”

“牡丹妹妹有何事需要我帮忙,我肯定义不容辞。”星君握住牡丹的柔荑,保证道。

“我想。”牡丹凑近星君的耳畔,吐气如芳,“我想下凡。”

星君一呆,随即恢复常态,他神情严肃地盯着巧笑倩兮的牡丹:“你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私自下凡的罪有多重,一旦天君知晓,会剔去你的仙骨。你想堕落成魔吗?”

“星君哥哥,天君此时不在天界。这件事你知我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牡丹拉住星君的手臂,娇声道,“星君哥哥,我只想下凡见见世面,逛一逛就回来,绝不给你添麻烦。你就行行好,帮我开个传送阵吧?”

虽经不住牡丹的苦苦哀求,可星君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他的大掌从牡丹的腰身往下摸着:“牡丹妹妹,不是哥哥我不想帮你,这件事急不得。我画传送阵也需要一点时间。”

“牡丹明白,等我回来就夜夜去星君哥哥那儿,陪你唱唱小曲可好?”牡丹不动声色地避开星君的轻薄。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星君仰头大笑,“别说是开个传送阵,天上的星星,你想要哥哥也摘给你!”

牡丹表面陪笑着,内心却嗔道,这些人全是嘴上说得好听。如果不是她长得好看,他才不会帮这个忙。

她想起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只有他,对她的美色完全不心动。

见鬼了,她想他作甚。等把他送到人界,她定要他好好回报她的恩情。

扫视着花圃里绽放的众花,果然还是她的牡丹艳丽得教人流连忘返。

什么水菊,她非使他爱上她不可。

貌似对牡丹念头一无所知的墨一,伫立在仙苑的露台上。

远远地,他便望见朝这边姗姗而来的牡丹。

她很美,性格看起来也是那般温婉。但他能察觉到她刻意的伪装。

比如她在进入仙苑前,总要整理一下妆容,明明一副气他不知好歹的样子,却装得不在意,还要端起温柔的笑容来找他。

她到底想做什么?想让他臣服于她?甚至不惜委身于他?

墨一自嘲地笑了笑。他一个心死之人,值得她这样么。

她有办法送他离开仙界,他不是不晓得仙子私自下凡,必是触犯天规。

所以他拒绝了她。

但显然,他的拒绝在牡丹那里完全无效。

即便他不想她来找他,她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敲开他的门。

如此自我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得成无私奉献的人。

她的演技很好,可惜她骗不了他。

牡丹发现了露台上的他,她扬起明媚的笑,朝他挥了挥手。

他其实可以当面揭穿她,让她羞愧,让她无地自容,再也不来烦扰他。

然而,每次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竟然在配合她,做那个被她骗的人。

依稀回想那一晚身下的牡丹,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