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千千泪,

今日不留君。”

处理完政事的魅红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国的书信,落款是凤舞。

信中凤舞提到了西国各个部落间不同风俗,有的部落还保留着原始的抢婚制。目前各个部落时有小摩擦,但总体和平。

凤舞还询问了关于北帝兽狂的事,想了解他是否按照和平协议中所说的,不干涉东国内政。

魅红找来纸与笔,研墨提笔给凤舞写回信,并嘱咐她多注意安全。

虽然凤舞辞了官职,但她仍是东国的王族,目前西国看上去安分,可谁也无法预料这天下大势会起怎样的变化。

登基以来,魅红一直在闲暇时间学习念书。这世道即便一步登天了,也要努力,否则站得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好在魅红本就不是好逸恶劳的主儿,她很快就适应了宫廷生活,在处理政务方面较之前进步许多。

自和北帝兽狂联姻,她和兽狂并未见过面,两个人偶尔书信往来,讨论的都是公事。

如今南国被北国吞并,北国又与东国互为联盟。最躁动不安的当属西国。

尽管明白北国早晚会攻打西国,但东国也有自己的考量。

若西国也被北国吞下,那北国下一个目标便是东国。所谓联姻,不过只是缓兵之策。

所以凤舞假借游历之名,前往西国就是想暗中促成西国各部落的统一。

培养敌人的敌人,来牵制敌人,有风险,可值得一试。

盖上印泥,魅红将信交给一边的侍女,叮嘱她尽快派信差寄出。

空闲下来后,魅红又忆起仍无音讯的花夕。探子每次回来,都没有任何进展。

可魅红不想放弃。

她坚信着花夕一定还活着,也一定会回来。

被困在魔界的花夕,站在一片宛如死地的沼泽地前。

这里应该就是魔禁之地,因为除了她以外,谁都不敢往这儿靠近。

迟疑地踏出第一步,花夕亦步亦趋地深入沼泽腹地。

忽然,她的头顶上方袅袅升起一道紫烟,紧接着邪魅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凭空出现。

“本尊不是禁止你到这里来吗?”很冷很轻地说完,紫钰自她背后现身,血色的天空,森冷的光照下,他投射的影子却和往常纤细修长的身形不同。

紫钰的手臂环住花夕的腰际,花夕低首一瞅,那只似乎壮了一圈的胳膊,露在外头的皮肤深黑得如同脚下的淤泥。

长而尖锐的蔻丹,好似生在沼泽的枯树干枝,可怖得教人胆寒。

“你可以转过头,看看本尊真实的样子。”紫钰微微喑哑的声音近在咫尺,他对她的闯入既意外,又兴致勃然。

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身,墨青没有,云烟也没有。花夕若是见到,说不定会直接吓晕。他期待花夕的反应,也为渴望她而生疼。

花夕干咽地缓缓转过身,她无法形容面前的他,褪去往日邪肆的俊美,他的整张脸都被笼罩在邪气的黑雾中,唯有那对魔魅的紫瞳依然散发着阵阵寒光。

任谁看到这副模样都会深受惊吓,花夕朝后退了一步,见她想逃,他长臂化作的枝条立刻牢牢地捆住她。

“怎么?怕了?你不是很有勇气么?”紫钰搂住花夕,夺走她袖中暗藏的匕首,“又想拿刀刺本尊?”

“那只是防身用的。”见形势不妙,花夕换上一副柔弱的面孔,倚靠向紫钰的臂弯,“我是担心你的伤,所以才想过来看看。”

“小贱人。”紫钰轻轻地笑出声,“你以为本尊会信你的说辞?你担心本尊的伤,你巴不得本尊死了,不是么?”

“你死了,我就更回不去了。”花夕戳着紫钰的胸口的剑伤,听到他暗暗的抽气声,但他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花夕仰起头,望进他幽暗的紫眸,试探地问,“真没有离开的办法?”

“即便有,你认为本尊会同你说?”紫钰模棱两可地握住花夕的手,“你老老实实待在这,把本尊伺候高兴了,本尊才会考虑放你走。”

花夕狐疑地盯着紫钰的魔颜,还没细究出答案,就被枝条卷向紫钰背后的大树。

那是一棵粗壮需要数十人手拉手才能围住的树,茂盛参天的树冠覆盖了整片死气沉沉的沼泽。那棵魔树仿佛有生命般地伸出枝蔓,紧紧束缚住花夕。

扭动了几下的花夕发现紫钰的双脚竟与此树相连,好似与树长在一起。

她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棵像支撑着魔界的巨树,会不会就是紫钰真身的一部分?

“闭上眼。”枝蔓随着紫钰的话音收紧,花夕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树如此亲近,她颤抖着身子阖上了水眸……

淡蓝色的水菊绽放在浓雾弥漫的花圃,他温柔地注视着蹲在花身前的少女。

觉察到他专注的视线,她回过眸,盈盈秋眸盛满笑意地看向他:“墨一,你从人界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他走近她,伸手扶她起来。

“快和我讲讲什么新鲜事。”水菊一脸向往地捉紧他的衣袖,“上次你说的西国一个部落首领,喜欢自己敌对部落的女首领。他们之间还要打战吗?”

“你别急,先让我休息休息,等会儿慢慢和你说。”他挨着石凳坐下,把水菊抱在腿上,“你是不是又变重了?”

“喂!人家正在成长期。”水菊娇嗔地捶打着墨一的胸膛,“什么叫变重,这是我长大了!”

“好好好,你长大了。”大掌摩挲着水菊的背,她嬉笑着躲了躲。

“好痒,男女授受不亲,这可是你说的。”水菊按住墨一的手掌,“墨一,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嫁人?”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世间哪有人配得上你。”墨一认真地凝着水菊,反而把她弄得害羞了。

“墨一嘴真甜,肯定招女人喜欢。你在人界有没有什么红粉知己?”为掩饰脸红,水菊打趣着把话题转回到墨一身上。

“没有。”墨一端详水菊绯红的小脸,满目柔情,“我不需要红粉知己。”

他有她就够了。

从梦境中苏醒,墨一光着上半身,只盖了一件薄薄的毛毯。

宿醉的头疼折磨着他,他望向身旁,空空的床铺,凌乱的床褥。

依稀回想起,他昨晚抱了那个叫牡丹的花仙。一时的烦躁,一时的宣泄,他原本只是想让她离自己远一些。

结果。墨一勾起自嘲的冷笑。他还是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不过如此一来,那朵牡丹总不会再来扰他了。

“你醒了?”他正寻思,那头娇柔的女声便传来。抬首,只见牡丹端着洗漱的水盆走进屋中,她拧了拧打湿的布巾,朝微怔的他款款而来。

她温柔地笑道:“我帮你擦擦身吧。”

这个女人。墨一霍地捉住她贴近的细腕,拉开与她的距离:“你在和我玩什么?”

“我没在和你玩啊。”牡丹状似委屈地撇撇嘴,“我只是想照顾你。”

“照顾我?收起你廉价的同情心,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墨一甩开牡丹的手,不去看她眼底受伤的神色。

见牡丹还是不肯走,墨一故意扬起一抹邪魅的浅笑,羞辱她道:“昨晚还不够痛?难不成你就喜欢这种调调?”昨夜醉酒的他,自然谈不上耐心,更何况他还蓄意想弄疼她。那时她青涩的回应,该是头一回和男人亲昵。他捺住心中的怜惜与愧疚,说服自己那都是她自找的。

是她非要来招惹他……他错愕地看着对他展露笑容的她。

“你方才说的话,让我很受伤,但我信你平常不是这样的人。”牡丹直视着墨一,柔声道,“你因为失去心爱的人,所以才会变得这么不近人情。我不想说我能理解你,我不是你,在你看来我定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但我会等,等你愿意告诉我名字的那天。”

名字?他才想起,他确实没和她说过自己的名字。她不在乎他的伤害,他的欺辱,只在意他什么对她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花仙的脑子都有毛病吗?墨一扶额,清楚自己怎么说她也不会离开后,他索性闭口不言,不再搭理她。

可这样牡丹也不恼,她收拾好屋子,许诺明天来看望他后,就走了。

步出房门的牡丹,双腿虚软地坐到了冰凉的地上。

她先前的表现没问题吧?他一看就没有瞧出来她的异样。

他并不关心她,但她坚信只是现在,他以后一定会把目光投向她的。

仙界没有人不喜欢她,连天君都曾夸她是最美的仙花。

区区一个魔门养花人,肯定也会拜倒在她的牡丹花下。

受过情伤的男人,喜欢无私奉献的女人,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把美好的一面展现给他。

将自己塑造得温婉体贴,明媚动人,可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吃她这一套。

牡丹心念道,果然她原先想得太简单,以为给他送几颗仙果,照顾他饮食起居,这个男人就会为他心动。昨夜,她还不惜顺水推舟地牺牲美色。

不行,她要坚持。牡丹暗自打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才不觉得他是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

即便他是石头,她也要他有一天为她碎开!

等在魔禁之地外的凤凰,焦急地来回走动。

今早她去花夕的树屋一瞧,见屋里空无一人,她便忙不迭地到处寻找。

听一个低级魔说,看到花夕昨晚往莲池那个方向去了。

莲池沉睡着花魔睡莲,还有他带回来的东国王族。于是凤凰先跑去莲池,找她孙子的孙子的孙子,问那个叫凤曲的男人,有没有见过花夕。

虽然她喊他孙子时,凤曲的脸色相当不爽,但他还是为她指明了花夕离去的方向。

顺着那个方向一路走去,她就来到了魔禁之地。

花夕啊花夕,她去哪里不好,非要闯入魔禁之地。凤凰她不敢随意进去,只得等在外面,看看花夕还有没有可能从里面出来。

左等右等,快急哭的凤凰,等来了的却是另一个人,不,准确地讲是神。

“我的小凤凰,你怎么哭了?”抽空到魔界看望凤凰的海神,一见心上人哭鼻子,二话不说地奔上前,拥住她哄道,“是不是那魔头欺负你了?”

“你来得正好,你帮我进去看看。”凤凰欣喜地将海神往魔禁之地里一推,“有一个叫花夕的姑娘,她进了门主闭关的禁地,我不能进去,你是海神,他不能拿你怎样,你去帮我瞧瞧可好?”

海神擦擦额角的冷汗,他进去是没问题,可他的小凤凰也太自信了。谁说那魔头不敢拿他怎么样,他可不曾记得那魔头怕过谁?

“快点进去吧!”凤凰又推了推海神,生怕他去晚了,只能带着花夕的尸骨出来了。她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聊天的朋友。

“好好好,我这就进去。”海神连连点头,转身迈入迷雾重重的沼泽地。

寻寻觅觅走到魔树前的海神,立即挨了一记枝蔓的鞭笞。

“谁准你来的?”紫钰沉声的警告在海神的耳旁响起,海神越过紫钰的肩头瞧见枝叶掩映下不着寸缕的女子。

他慌忙遮住自己的眼:“还不是我家小凤凰怕你把那位姑娘吃了。”

闻言,紫钰勾唇,噙起绝魅的微笑:“那你可以回去转告她,我已经吃了。”

紫钰魅惑众生的笑,令海神不禁捂着脸。这魔头真是妖孽啊。幸亏他有小凤凰,不然得憋死不可。

不敢多作停留的海神,匆匆告辞。

海神一走,花夕也缓缓睁开了疲倦的眼,被折腾了一整夜的身体酸痛难当。

“刚刚是谁?”她好像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重要的家伙。”紫钰一手揽着花夕,一手撩起她的长发,贴上自己的薄唇,“饿了么?想吃么?”随手扯下一段枝蔓,他将断裂的那头递进花夕的口中,浅白色的树汁徐徐流淌入花夕的唇舌间。

“好甜。”花夕吞咽了几口,只觉得腹中一暖,“这树到底是什么?”花夕仍不忘问,她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小贱人。”紫钰紧贴着花夕被汗濡湿的额头,幽深的紫眸含着蛊惑的魅笑,“本尊以为你已经累得放弃了,你就那么想逃走?”

“你不想回答我就罢了。”花夕以退为进地低垂眉目,心里则思索着,照此看来这树定是另有玄机。既然朝十都能来去魔界,她也能找到法子从这儿出去。

“你不也没回复本尊么?你仍想着怎么逃跑吗?”紫钰伸手抬起她的脸,执着地想要她一个答案。

花夕轻叹一声,有气无力地回视紫钰:“若我说不想,你会信吗?若你不信我,问我又有什么意义?”

“你这张嘴还是这么硬。”拇指抚过她柔软的唇瓣,紫钰的眸色转深。

“别,我受不住的。”马上读懂他的意欲,花夕的双手抵在紫钰的胸前,求饶道。

他与她僵持了一会儿,令她意外的是,紫钰并没有强求她,反而脱下衣袍,俯身将她裹住后,拦腰抱起她:“本尊送你出去。下次别冒冒失失地进来,除非……”他顿了顿,邪狷一笑,“你想要本尊。”

花夕低头,没有回应。她强压着内心的怒火,这个魔头在想什么?他以为她喜欢和他欢好?他哪次不是硬来?她拿什么和他抵抗?一连几发质问,花夕只得忍在心头。她不是未经风月的女子,倒不如说在风尘里滚打浸润这么多年,她早已把身心分开。

无论他对她如何,她的目的很明确,虚与委蛇也好,逆来顺受也罢,仅仅是她想逃走的一时妥协。不过她也不认为他看不出她的真心与否。

被横抱着走出魔禁之地,轻柔地放下花夕,紫钰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正在和海神对话的凤凰,一见花夕从浓雾里出来,赶忙迎了上去:“花夕,花夕,你……”凤凰双颊酡红地看了看披着紫钰外袍的花夕,又望了望对她摊摊手的海神,后者投给她一个“看我没说错吧”的眼神。

“花夕,我扶你回去。”凤凰搀着花夕,她瞥了瞥海神,“你先走吧。”

“走?”他可是好难得才来见她一面。

“不然呢?你一离开海王宫,海水便翻涌无常,你不能让来往的船只受累啊。”凤凰正色道,“你快回去吧。”

他的小凤凰怎么心里装的都是别人,以前她当女帝时也这样,心怀天下苍生,唯独把他放到一边。甚至她和别的男人生下子嗣,只为传承王族血脉这点,他到此时仍旧介怀着。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海神负气地旋身离开。

待海神远去,凤凰也一直停在原地凝视他的背影。

“你想他留下,不是吗?”花夕望着凤凰的侧脸,“为何不和他说?”

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凤凰朝花夕嫣然笑道:“因为我知道,我说,他就会留下。”

“其实自私点会过得比较幸福。”花夕不由地感叹。

“我已经够自私了。”凤凰隐去淡笑,最后望了一眼海神离去的方向,“能这样偶尔见他一次,我就满足了。”

花夕不再多言,由着凤凰挽着她,步入尘雾缭绕的小道。

她们的身影渐渐消融进层层雾水中。

而回到她们刚才站着地方的海神黯淡了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