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断碧墨玉笛吟,

鹊巢鸠占仙子殇。

他和墨一的叔父墨碧,是被魔门门主处死的。墨碧手中上古神器魔笛,也随之下落不明。

作为魔界大将的叔父,不知出于何种缘由背叛了魔门,将布兵图泄露给了天界细作。

那场仙魔大战,天界大败而归。

叔父承担了全部后果。

魔尊当着年幼的他与墨一的面,亲自处决了叔父。

作为罪人的亲眷,本该一齐遭受株连,魂飞魄散的两兄弟,因为资质,逃过一劫。

从此,他便就被当作养花人培养,宣誓永生永世效忠魔门门主。

其实对于叔父,他已没有什么印象。

他只记得叔父死时,那一朵朵如墨的血花,黑得发亮。

在这片血雨中,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微笑,而这一幕无人发觉。

也许,他天生冷情。

这点上墨一,他的同胞兄弟则比他重情重义得多。

所以墨一走上了叔父的老路,因为一个情字。

而如今,他也重复墨一的路。那他为的又是什么呢?

吐艳的百花前,拥有清冷目光的青衣男子喃喃地问自己。

唯有和煦的风拂过花瓣的窸窣声回应着他长久的迷惑……

东之凰国的花殿内,花夕又是欣喜又是错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高瘦男子。

她原先真以为和他再不能见面,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来到她的面前。

然而,朝十并不急于解救她,他的脸上露出她以往未见过的复杂情愫。

“妞儿我问你。”朝十盯着她苍白的小脸,“你到底是谁?”

“什么我是谁?我是花夕。”花夕困惑地回视朝十,“你不是最清楚吗?”

“你还想伪装么?”朝十垂下头,黑眸转化成邪魅的紫色,“妞儿,我不喜欢撒谎的女人。”

“朝十,你别这样。”他反常的表现让她心生恐惧,“我没骗你。”

铁针刺破花藤,朝十接住重获自由的花夕:“妞儿,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站稳的花夕,揪住朝十的衣袖:“能不能等我救出魅红姐?她应该被关在天牢里,我……”

花夕的话还未说完,朝十便俯身吻住了她。

“不要!”花夕侧过脸,躲避朝十的亲昵,她央求道,“让我救出魅红,救出她我就和你走,去哪里都好。”

朝十微微喘气地松开花夕:“魅红不在天牢。”

“不在天牢?你怎么知道的?”花夕狐疑地看向朝十,“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不是被那魔头救了吗?”

“等我们出去,我再告诉你。”朝十拦腰抱起花夕,“我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

花夕攀附着朝十,他似乎恢复成她熟悉的那个朝十。

可只有朝十自己清楚,他压抑的情恨之火稍有不慎,便会将怀中的女人烧成灰烬。

在朝十的帮助下,花夕顺利逃出凤宫。朝十领着她来到丞相府前,他指着静立在夜幕下的府邸,缓缓开口:“魅红就被软禁在这里头。”

“谢谢你,朝十。”花夕感激道,“我会遵守我的承诺。”

朝十没有吭声,其实即便花夕像那个女人一样背弃他,这回他就算杀了她,也要将她的尸身带回魔门永久保留。

站在朝十前面的花夕,自然不晓得朝十脑中的想法多么可怕。

她一心只想救出魅红,殊不知她招来的修罗离她咫尺之遥。

废弃的民宅里,花决鸣怀抱着刚出生的女婴。

“我给她取了名字…叫水名。”花决鸣回想着水菊咽气前的话,他低头望向乖巧的女孩,她完全不知娘亲已经离世的悲伤。

“你真幸福。”花决鸣才说完,水名便突然“哇”地大哭起来。

“别哭!乖!再哭小心我把你吃了!”花决鸣手忙脚乱地又是劝哄,又是威胁。

可水名浑然不理,依然大哭着。

“难不成饿了?”花决鸣无措地抱着水名,天晓得他要去哪里给她找奶水喝。

再看了看脚边已成枯骨的水菊花,花决鸣叹了一声,他真不该答应水菊的请求。

算了,他还是照顾好水菊唯一的骨肉,免得墨一以后回来找自己麻烦。

花决鸣一面想,一面撕下水菊原来穿的衣裳,有模有样地裹住水名。

他怀抱水名,走出民宅。踏上大街不久,夜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就朝他投来“热切”的视线。

一来因为花决鸣英俊的容貌,二来因为他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该不是被女人始乱终弃了吧?”

“长得这么好看,还被抛弃,指不定有什么毛病呢。”

“嘘!你们说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额角的青筋暴起,他已经听见了好吧!这群长舌的家伙!

花决鸣正欲发怒,另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率先一步呵斥道。

“你们没什么事就快点回家去!别站在我摊子前妨碍我做生意!”穿着短靴,长裤,生得英姿飒爽的女子哄走那群看戏的男男女女。

女子朝向花决鸣:“你的孩子饿了吧,我这儿有些羊奶,不嫌弃拿去!”也不等他回答,女子就自顾自地从桶里灌了一壶羊奶,递给花决鸣。

末了不忘交代:“细嘴对着孩子,喂慢点,当心别让孩子呛奶。”

按照女子的指示,花决鸣费了好大劲才喂饱水名。吃饱的水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花决鸣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这大晚上的,你抱着孩子要去哪儿?”女子瞧了瞧花决鸣怀中的婴儿,又对着花决鸣道,“我叫阿虎,家住城南,你可以去我那儿凑合一晚。”

见花决鸣迟迟未回应,怕他不相信的阿虎拍着胸脯补充:“你问街坊四邻,打听打听我阿虎平时的为人,我绝不会乘人之危,而且我已娶夫,你就安心在我家住下吧!”

花决鸣倒不是担心这些,他是花魔,只有他把她怎么样,还轮不到她将他怎么着。

他方才在思索水菊临终前的嘱托,或许阿虎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决定先去阿虎家看看的花决鸣,等着阿虎收摊,随着她去了她家。

阿虎的相公一瞅就是老实人,而且很喜欢孩子,忙接过孩子熟练地托在胳膊上。

“这孩子长得真水灵,长大肯定也有你这么好看。她的娘亲呢?”阿虎的相公好奇地问。

“死了。”花决鸣平静的回答,让阿虎和她男人一怔。

“那个…你以后一个人带孩子挺辛苦的吧。”阿虎挠挠头,不知如何安慰花决鸣。

花决鸣转了转脑筋,他佯装道:“我家人反对我和她在一起,我们是私奔到东国,现在她因难产而死,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也不晓得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

“你别太伤心了,你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你死去的妻子。”阿虎的男人拍着花决鸣的背,劝慰地说。

“要是被我家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们一定会逼我扔掉她。”花决鸣故作难过地捂住脸,“唉,可怜的水名,我的女儿!”

“这孩子叫水名啊,真是人如其名。阿虎。”阿虎的相公将阿虎拉到边上,小小声地提议,“你看这位公子怪可怜的,我们又没孩子,不妨帮他一把,替他照顾一下这孩子,你看怎样?”

“这得他同意。”阿虎为难地瞄了一眼花决鸣,她其实也打从心里喜欢这孩子,“我去问问他吧?”

阿虎他们的对话,花决鸣都听在耳里。他装作听不到地向走过来的阿虎,抢先地轻泣道:“阿虎姐姐,我能不能拜托你们,替我照顾这个孩子?”

“我们?这行吗?”阿虎瞧向抱着孩子的相公,后者不断地点头。

“嗯,我们一定好好照顾她,你以后随时都可以来看她。”

把水名交给阿虎后,夜深人静之时,花决鸣最后望了一眼襁褓里的水名,便反手关门投身进愈深的夜幕中。

高耸的围墙内,魅红独自坐在院子的石凳上。

当翻过墙的花夕看见魅红落寞的身影时,眼眶瞬间变红。她想从树丛里出去,却被朝十揽住腰肢。

“等等,有人。”朝十压低嗓音,提醒。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不其然,一个身穿华服,腰佩玉笛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观察着魅红。

“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花夕思量着,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他的样貌,“啊!我觐见女帝的时候,那个男人刚好从宫殿里出来。他是谁?”

“他就是当朝丞相洛天。”朝十回道,他的视线一直未从洛天腰间的玉笛上移开。

“原来他便是抓魅红姐的人。”那他应该也是重伤花决鸣的人?花夕暗忖道。

“朝十,你能帮我把魅红姐带出去么?”花夕转向朝十,后者的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妞儿,你不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么?”经朝十这么一说,花夕想到之前她与魅红受困徐府,也是朝十帮她们脱困的。为此,她还答应过朝十陪他去花都。

“那你这次想要什么?我已经答应你,救出魅红姐以后就和你走。”花夕望进朝十的眼底,“经过这段日子,我终于觉察到自己的心。”

只要保证魅红姐平安无事后,她想一个人远离这些纷乱,什么魔,什么人,她不愿再牵扯不清。

所以如果朝十肯带她远走高飞,不失为一个摆脱这一切的好时机。

“你都不知道我想带你去哪儿,你就要跟我走?”朝十注视着花夕坚定的俏脸,他该钦佩她的勇气决断,还是该嘲笑她的傻里傻气?

“我相信你。”花夕一瞬不瞬地直视朝十。

她相信他?朝十微愣,随即抱住花夕。而后他露出笑容,在心底默默地说:“紫钰,我赢得她了。”

眸色转紫,默不作声的紫钰则敛去笑纹,神色郁沉地抱着花夕。

“朝十?”花夕奇怪朝十怎么一动不动了,“你抱得好紧,我快喘不过气了。”

身体的主控权重回到朝十手中,他放开花夕:“妞儿记住你的承诺,我就帮你救魅红。”

待洛天离去后,魅红也往屋里走去。

屋内的灯亮起又熄灭,朝十将花夕留在原地,自己悄无声息地潜入魅红的屋子。

花夕焦急地等在外头,时间慢慢流逝,朝十和魅红都没有出来。

虽然朝十交代她别轻举妄动,可她太担心魅红他们了。于是花夕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靠近寂静的黑木屋。

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着的门,放眼望去一片黑暗。

“朝十?魅红姐?”花夕轻声地呼唤他们,然而却没有人回应她。

就在她无比困惑之际,耳边幽幽响起飘渺的笛声,笛声由远及近,或婉转或清脆,或空灵或低沉。

花夕的灵魂仿佛沉浸在笛声之中,她的眼前是她从未见过却有隐隐透着熟悉,散发着仙尘的湖畔,这里莺声燕语,这里美如诗画,好似世外桃源。

“你来了。”容貌绝丽的女子转过身,面对着容貌甜美的女子,“良夜。”

“云烟姐姐,你这是为何?”良夜激动地质问,“你明知我与他相爱,你还要抢走他?”

“良夜,我没有和你抢他。”云烟向前一步,良夜往后退一步,“我去魔门,最开始只是为了让他远离你,但后来……”云烟的眸光黯了黯,她伸手想要安抚良夜。

“后来什么?后来你对他心动了,对不对?”良夜歇斯底里地挥开云烟递来的手,“云烟姐姐,你背叛了我,背叛了天君!”

“良夜。”云烟并未多作解释,而良夜当她是默认了。

“我不会放弃的!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夺走他!”语罢,良夜向花夕姗姗而来。

“我爱他。”良夜抚上花夕冰凉的面颊,“所有阻碍他和我的人,我都要铲除。”

花夕想惊叫,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在花夕的错愕中,良夜的容貌渐渐幻化成云烟的:“他若喜欢云烟姐姐的模样,那我变成云烟姐姐的模样,你说好不好?”

“啊他现在喜欢的是你,那让我成为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良夜贴近花夕的耳畔,“从花音接触你,让你感染花毒的时候,我便在期待,期待我在你体内复活的那一刻。”

“不……”花夕硬挤出一个字。

“别抗拒我,花夕,别抗拒真实的你。”良夜温柔地捧住花夕的脸,“花夕,该醒了。”

“不…不要!”

她猛地睁开眼,背后有一双大掌环住她的腰际。

“妞儿,别怕,这个笛声只会影响有内力修为的人。”朝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一个陷阱,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

“朝十,我……”她靠向朝十的胸膛,痛苦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怎么了?”朝十觉察到花夕的异样。

“魅红姐?”花夕寻找着魅红,直到她的手被魅红的柔荑握住。

“我在这,花夕!”魅红热泪盈眶地握着花夕的纤手,“你居然跑来东国救我,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你太傻了!”

“魅红姐……”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你没事就好,我……”

“我没事,我没事。我们一起离开这儿。”魅红的话音刚落,数枚利箭咻地穿透纸窗,射向花夕与她身后的朝十。

“小心!”魅红扑了过去挡在花夕身前,箭雨纷纷落下,鲜艳的血花绽放,花夕张大了水眸。

“魅红姐!”花夕想要扶住倒下的魅红,但她的身体却不受她控制,随着她的意识仿若沉入无尽的黑水中……

魅红的肩头和脚踝,被箭尖划破。尽管她行动受阻,但好在没有生命之忧。大部分的箭羽都让朝十以铁针格挡了。

“朝十公子,别管我了,你快带花夕走吧!”现在身处丞相府,又是敌众我寡的情况,魅红不得不催促着朝十,赶紧带昏迷的花夕先走。

“我会回来的。”朝十搂着突然昏厥的花夕,他太小瞧那个姓洛的男人了。

目送着他们翻窗离去,魅红忍着痛按住流血的肩膀和足踝。

门从外面打开,洛天信步走进屋中。

他俯视着受伤的魅红,轻叹出声:“你这又是何苦?”

魅红强撑着精神:“丞相大人怎么会懂呢?”

“魅红姑娘。”洛天弯腰检查魅红的伤势,然后转身对着屋外吹奏起玉笛,紧接着惨叫接二连三升起。

洛天收起笛子,朝魅红淡淡一笑:“好了,伤你的人我都处理了。别乱动,我这就请大夫来,你好好养伤。”

魅红咬咬唇不再言语。洛天这个男人比她想得还要残酷冷血……

从迷雾里挣脱,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揉揉手臂,小腿肚,她盯着手掌看了好半晌。

“妞儿,你醒了?”朝十拎着狩猎来的野兔,走近大树下靠坐的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嗯,我醒了。”她四下环顾了一圈,“我们现在在哪儿,魅红姐呢?”

“她受伤了,你放心,我会把她救出……”朝十的话还没说完,就教她抱了个满怀。

“妞儿?”朝十蹙眉,印象里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亲近他。

“我想你。”她抱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