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初坠琼楼台,

梦中玉锁青影寒。

瘴气絮绕的魔门,邪气凛然的魔树蜿蜒曲折地扎根浮石之上。

魔树撑天的树冠,枝芽紧闭,粗糙而坚硬的树皮好似历经沧桑。

紫色的魅影,静立于树梢,魔瞳仰望着浅金的天空,那是魔门通往仙界的唯一通道,已被熊熊燃烧的天火与炼狱之火阻断了千万年。

寻常人看不见的火焰,倒映在紫眸深处。曾经有一个女人,从九天直坠入这片火海里,烧成灰烬。

“你怎么回来了?”薄唇勾起邪魅的笑,没有回头,他便知道那道青影翩然而至身后,“不陪你的小娘子了?”

“我要见朝十。”墨青面色沉郁地说。

“你这是在为难本尊。”紫钰回过身,缓步走近墨青,他附向他的耳畔低语,“魔门的瘴气太浓,朝十他可不愿出来。”

“是你指使他,还是他自己想的?”墨青按住紫钰的肩头,将他推离。

“墨青,本尊一向喜悦你,本尊也提醒过你,别重复墨一的老路。”眸色变黯,紫钰望进墨青不复往常清明的眼,“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

“我明白,但我希望任何人都别干涉我在人界的行动,包括朝十。”墨青冷冷道,森寒的语气让紫钰明白他是认真的。

“那若是本尊想呢?”紫钰忽然开口问。

墨青离去的脚步顿了顿。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魔门。”墨青闭了闭眸,“我对门主并无二心。”

“无二心?”他扶额,轻叹了一声,“墨青,你比墨一聪明,至少你说的全是紫钰爱听的。”

“朝十?”墨青猛地以金线射向他,却被他用雪亮的针轻松格开。

“但你骗不了我。”朝十大刺刺地走向墨青,宣告道,“花夕,我要定了。无论你和紫钰怎么想,我不在乎。”

“你要花夕?紫钰会杀了花夕。”墨青揪着他的衣襟,向来波澜不惊的冷颜隐隐酝酿着怒气,“你想让紫钰的精神更不稳定?”

“说得好像你娶花夕,紫钰就不想杀了花夕一样。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我去花夕身边?”朝十反问着,针尖已抵在墨青的胸口,“我好久都没遇见让我渴望心动的人,你不是应该恭喜么?”

“你不可能爱人。”朝十比紫钰还来得冷血无情,这点墨青很了解,他不认为朝十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情真意切。

“墨青,你在意的到底是紫钰,还是花夕?让我猜猜,你只在意你自己。你和紫钰能有什么感情,光伺候阴晴不定的他,就竭尽全力了吧?花夕呢,你与她成亲不过一段时间,我熟知的墨青,可不会沉溺儿女私情。”朝十冷嘲热讽地睨向面无表情的墨青,“不申辩么?”

“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墨青漠然地驱使金丝折断朝十手中的针,“你离我和我的夫人远一点。”

“这话你应该和紫钰说,难不成你能接受紫钰玩弄花夕的身,却无法接受我玩弄她的心?”朝十疾退避开再度袭来的金丝,几枚针顺着他扬起的手齐刷刷地迸射向墨青,其中一枚划过了墨青的衣袖。

朝十皱皱眉,自言自语道:“你舍不得我伤他,还是不满我方才的话?”

紫眸阖上又张开,紫钰收回针,魔颜覆上一层寒霜:“本尊会让朝十不再干扰你人界的生活。”

墨青注视着紫钰,他微启双唇,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地大步离去。

待墨青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紫钰拿起针毫不犹豫地扎入胳膊,血慢慢地流淌而下,染湿了脚底的枯枝。

“满意了吗?”眉宇轻蹙,他冷笑地问自己,“想要那个女人?你问过本尊么?”

“紫钰,你想做什么?”原本懒洋洋的朝十脸色突变,他觉察到内心深处有某种不可控制的情绪汹涌澎湃地席卷而来。

“解决祸源。”紫眸尽显恨意。

花藤紧缚着她的脖颈,他的身子重重地压着她,入侵着她。

三叶抓着被扯下的帘帐,她死死盯着秦木梨血红的眼,和他越来越疯狂的行径。

她的腹部热得像有一团火,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

“救我,娘,救我……”三叶不停捶打着秦木梨,哭得泪眼朦胧。

就在秦木梨穿透她的千钧一发之际,数不清的花藤从她的体内长出卷住秦木梨的藤蔓。

殿内的异变让殿外的兽狂眸光一敛。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身旁但笑不语的人,“你喂三叶吃花种了?”

“没有。”对方思索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原来如此,公主她本身就是海棠的花核。”

“什么意思?”兽狂拧眉,淡去笑意。

“花魔是魔,繁衍方式和人不同。”红线玩耍嬉闹般缠上那人的纤指,“人魔殊途,若花与人结合,那个孩子是保不住的,要不被花魔当成养分吸收,要不转化为能长成花身的花种。只有一种情况,孩子能作为人降生。”

那便是花魔将自己的花核渡给孩子。至于失去花核的花魔,花身枯萎,人身衰亡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为何不早说?”兽狂拽住那人的玉手,狐狸脸仍带着淡笑,但这笑却透着丝丝阴寒。

“我也是才知道。估计连魔门的人都不一定知道。”浅笑盈盈地反握着他的掌心,无形的红线跟着绕上指尖,“毕竟鲜有魔爱上人。”

“那我得救下她,她对我还有用。”话音未落,兽狂的身影俨然不见。

目送飞身至殿内的兽狂,朱唇微扬:“口是心非的男人。”

墨青在北都买的宅子,没有花都的大,但别有一番雅致。垂柳依依,雕花玉栏环绕,黑木造的楼阁内壁炉袅袅生烟。

不过花夕无心欣赏,她愁眉不展地坐在软榻上,等着不知何时会归来的夫君。

花夕取下腰间的香囊放到鼻前一嗅,淡淡的花香奇异得令她心平气和。香囊花音赠予她已有半年,可这香味并未有一丁点改变。

每当心绪不宁时,她总要闻闻这花香。久了,也有了些依赖。放下香囊,她听到虚掩的门外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墨青回来了吗?花夕刚起身,发间的花钗便让妖风吹落在地。

望了一眼花钗,花夕才瞧向门边那道紫影。与先前的紫钰不同,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至邪的诡谲气息,教花夕本能地往后退去。

“不要过来。”花夕娇音微颤地退到床沿,紫钰已步步逼近她的身前。

“脱了。”紫钰危险地眯起眼,语意冰寒地命令,“别让本尊说第二遍。”

反抗?顺从?花夕暗暗审时度势,咬着唇,她在紫钰的凝视下,伸手解开衣裳的盘扣。

“脱光。”见她只脱了外衫就停下动作,紫钰冷声催促。

双手互掐得指甲嵌进肉里。没事的,她在心底安慰自己,在青楼的时候,怎样难缠的客人她都见识过。他是魔头又如何?她又不是没和他欢好过。不能掉泪。花夕低垂眉目,不着露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花。

“自己上来。”躺下的紫钰指了指腿,花夕踌躇了片刻,依言爬上了床……

“花夕。”墨青的声音传进她的耳畔,她别过脸,赫然地撞见墨青正推门而进。

她想离开,紫钰却按住她,用不大不小的音调说:“本尊设了结界,墨青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我们。”

踏进屋内的墨青,愣了愣。他的目光停留在床榻许久,久到花夕都怀疑紫钰是不是在骗她。

“快停下,我不要这样。”花夕几近崩溃地捂住眼睛,紫钰到底要羞辱她到何种程度才肯罢休?

然而,墨青背过了身,仿若自言自语地低喃:“花夕不在屋里,她跑哪儿去了?”说着墨青走出屋,反手关上门,留下满屋旖旎。

花夕无力地倒向紫钰,而紫眸却露出古怪且复杂的神色。

步下楼梯的墨青,一拳打在圆柱上。

长吁一口气,他恢复往日清冷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老爷。”从外头姗姗而归的花音,朝墨青恭顺地福了福身,“奴婢已按你的吩咐做了。”

“是吗?”深如子夜的眸子掠过一丝阴鸷,“很快我们就能知道结果。”

宛如琼浆玉露的花液,从割开的白花藤蔓中流入三叶的檀口。

花魔的花液不仅能治愈伤患,还可永葆青春。更不论它带来的财富和权力。难怪有那么多人对花魔趋之若鹜。

只是养花人,不好当。

兽狂遣人将被重创的秦木梨拖回天牢。他低首,望向仍昏迷不醒的三叶,她身上冒出的花藤已然回缩。

他思索着该拿这位公主怎么办。

一个不需要吃人,就拥有着花魔力量的存在,实在太具诱惑。

若他能利用她,来达成他一统四国的野心。比方拿她去换秦木荣的破魔剑。或者,用她产出的花种去寄生,是不是能组建一支易于掌控,能力超凡的军队?

“兽狂?”三叶幽幽转醒,她仰视着他,气若悬浮地扬手打了一下他的脸,“你…为何来…来得那么晚?”

“公主。”攉住她的柔荑,他依然笑容可掬,“是我救驾来迟,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罚你不许离开。”她依偎进他的怀里,后怕地抓紧他的袖管,“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怎么会,我会保护你……”他还未说完,便让她的吻堵住唇。

未料此发展的他,被动地张嘴接受她的丁香小舌,月牙般的眼眸更弯了。

咬破他的嘴角,她微喘地与他分开。他吃痛地摸着唇,不解她突然的举动。

她却虚弱地漾开一抹动人心魄的笑:“不够,远远不够。我想让你更痛,痛得你的骨头都颤抖。你不喜欢么?你之前不是挺爱的吗?”

他的小公主真教他惊讶,刚从死亡边缘回来还不忘试探他。或许她没他想得那么天真。也对,生在帝王家,有几个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他抱住她,低低地笑道。

“我爱,爱死了。”

花夕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是条看不到尽头,被层层迷雾笼罩的路。路的前方,面容模糊的人,朝她伸出手。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嗓子像教人掐住了一般,她只能愣愣地望着那人飘渺的身影愈行愈远。

再环顾四周,她站在高耸入云,华美仙尘的楼阁露台,俯望翻涌的火龙。

对上那个人含笑的双眸,她眼睁睁地目睹纤弱的人儿吞没进茫茫的火海之中。

“——…”她终于喊出了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泪眼婆娑地苏醒,躺在她身侧的墨青抬手擦去她颊上的泪珠:“做噩梦了?”

“我忘了。”提着被子遮住半张脸,她闷闷地回道。

“花夕。”墨青轻抚花夕散在枕边的几缕青丝,“我已找到三叶,还有花核的下落。再需几日,这件事便结束了。”

“墨青,你想过离开魔门吗?”花夕抬眸看着墨青冷凝的俊颜。

“为何问这个。”墨青握住她的手,指腹细细摩挲,“你希望我离开魔门?”

“离不开对吗?你的门主不会放过你。”花夕阖眸,她清楚墨青不可能为了她背弃魔门。

但墨青接下去的回答,却让她讶异地张大眼。墨青轻轻地问:“若我不再是魔门养花人,你也不需要掩饰我的身份。你会为我留下,成为我真正的妻子么?”

花夕怔忡地凝着墨青久久,随后才低头揪紧了被褥,顾左右而答非所问:“我已经是你的妻子。”

“花夕,我不会逼你。”墨青坐起身,披上了外衣。

“你去哪儿?”花夕一手撑着上半身,一手拉着被子追问。

“书房。”墨青拉开门,形影孤寒地走入良夜,独留下沉默的花夕,和一室冷清。

离宫里的水菊坐立难安。

兽狂竟然一改先前放置她的态度,要她前往王宫说是就近方便照顾她。

“你的孩子很重要。”兽狂意味深长地锁住她隆起的小腹。

如果去了戒备比这儿还森严的王宫,她想要逃脱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她不能拿腹中的骨肉冒险,所以她决定趁明早他们来接她前,从这逃离。

根据平日的观察,水菊发觉丑时看守她的人会换一次班。她决定在他们换班之际,翻过离宫的墙,攀上后边的雪山。至于以后能逃往何处,她并没有打算。总之先离开这儿为上策。

假寐的水菊,侧耳倾听着墙外的动静。当脚步声走远,她倏地起身蹑手蹑脚地溜出殿宇。

仓皇地穿梭在花苑的假山木林,她躲避着兽狂布置下的眼线。

奋力奔到围墙前,她刚费劲地抓住石砖,一只脚先跨了过去。另只脚还没抬起时,她的脚踝就被人一把捉住。

踉跄地跌向对方强健的胸膛,她掩住脱口的惊呼声,直视他蕴含着浓浓怒焰的双眼。

“无名……”她嗫嚅地动了动唇,在他压迫的眼神逼视下,“我……”

“我没死让你很失望吗?”无名紧紧扣着水菊的手腕,将她禁锢在他的怀里,“我不会再放过你。”他压低嗓音道。

闻言,水菊气极地推拒他的贴近:“对,我巴不得你死掉!你还和我说什么废话,用你的铜丝杀了我啊!让我和孩子一起走了就好了!”

“什么孩子?”他才注意到她的肚子,“你有了孩子?谁的?”

“你问我谁的?”水菊愤然抽回手,“狗的!”

“你骂我,还是骂你自己?”他哭笑不得地盯住气鼓鼓的她。

“那你还问我是谁的?除了你,我没有和其他人……”她委屈地咬唇。

在见到她之前,他曾有无数的想象,可见到她的一瞬间,他全部的念头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要她,带走她,找一个谁也不知道,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他和她的世外桃源。

“你……小心!”他将她护在身后,铜线拦腰截断那支横空窜出的箭羽。

兽狂摇摇扇子,兴味甚浓地扫视过水菊和无名:“我还在想你孩子的父亲会是谁,人皇的猎花者。敌对立场的双方,搞到了一起。厉害,厉害!”

“你就是北帝兽狂?”无名机警地拉开铜线,直盯兽狂,“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来这也只是要带走她。”

“带走她?我的地盘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这么带走她,我怎么和墨一交代。除非。”兽狂话锋一转,“你把她腹中的孩子留下,那我就大发慈悲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水菊抢先一步回道:“你做梦!我不会和我的孩子分开!”

“不分开?”兽狂不由地嗤笑,“小水菊,你现在不用吃人便可活,是为什么,你了解么?”

“你想说什么?”她戒备地按着肚子。

“因为你在吸食着胎儿的养分。你仍然是食人的妖怪!”兽狂笑眯眯地说,满意地看到水菊转为苍白的娇颜。

“你骗我!”她在吃自己的孩子?水菊难以置信地揪住发,她歇斯底里地嗔道,“是墨一让你这么骗我的,对不对!”

“那你可以赌一赌。”扇柄击掌,兽狂示意伏击的弓箭手们退下,他轻笑出声,“和他走,还是和我走,小水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