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缨微微皱眉:“什么阿姨?”

侧头回身一看,僵住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妈,您怎么在这儿?”

“长本事了昂?你要吃谁?你怎么不把你妈吃了?”只见昌缨母亲一边拿簪子随意挽着头,一边说:“什么叫我怎么在这儿,这儿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你赶紧把人家君子放开。”

昌母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拍旁边位置:“来来,君子过来坐。”

谈君子乖乖巧巧走过去,坐得板板直,书包还放膝盖上。

“怎么离阿姨这么远,来,再坐过来些。”昌母热情地说道。谈君子挪了挪。

昌缨还站门口,昌母冷眼看他:“你过来。”

昌缨散散漫漫走过去要坐下。

“让你坐了吗?跟这儿站着。”昌母指着跟前的空地。

“阿姨,那个我,要不我先回去?”看昌母那架势是要训话了,谈君子赶忙要起身。

“君子坐,别怕,阿姨好好管管这个臭小子,说,他是不是平时没少欺负你?动手动脚的那种?”昌母拿起电视遥控器,昌缨以为她要开电视,就错了个身让开,结果昌母反手就拿遥控器抽了他大腿一下。

昌缨本来想躲,但后来一想,总要来的,就没躲。虽然有点丢人。

打一下还不解气,昌母又“啪啪”两下抽他屁|股:“还把人压墙上?还咬人家?欺负女孩子你很得意啊你?啊?跟谁学的你?跟谁学的你?从小的教育都喂了狗了?怎么成了个小流氓?啊?”

看昌缨一脸憋屈,谈君子抱着书包,几乎没忍住笑,于是就把脸埋在书包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昌母回头看,看谈君子埋着脸,肩膀还在动,就像在无声地哭泣。一下子更气了,把昌缨一把拉过来,又抽了几下:“你看看,你把人家君子都给气哭了!还不快跟人家道歉!”

“真是气死我了,你们昌家的男的一个个的、你爸是昌老狗,你是昌小狗,就知道气人!”

“阿姨。”谈君子笑得眼角带泪地抬起头:“其实我和昌缨在谈恋爱……”

*

“噢,原来这么回事。”昌妈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喝着茶。

谈君子面前摆着盘洗好的圣女果,和昌母面对面坐着。

昌缨呢,站在刚才谈君子被他压在门上的位置,肚子上抵着一根扫帚,他还拿手扶着,生怕那扫帚倒了。

“不是喜欢抵墙么,拿扫帚抵着你,自己扶着!”刚刚昌妈丢给他一根扫帚这样说。

“君子这么好个姑娘,你说你看上这臭小子什么了?吊儿郎当,心眼儿多,没个男子汉的样子,还耍流氓。”昌妈摇摇头说:“唉,不是阿姨要劝你们分手啊,我对这方面挺开明的,毕竟我和昌缨他爸也算是青梅竹马,我俩初中就开始谈了……只是,我怕昌缨拖你后腿,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我这个儿子,哼,和他爸一个德行。”

“妈,我和我爸可不一样,您别混为一谈。”昌缨懒洋洋开口,手里的笤帚依然抵着他肚子,他自己把自己抵墙上。

“阿姨,其实昌缨挺好的……我和他在一起,也没有影响学习,我俩互帮互助,共同进步……”谈君子手压在腿底下,也不吃圣女果,乖乖地说。

“我说什么来着,昌家男的蛊惑人心的本事一流,我当时就是上了贼船了……”昌妈感叹道,瞥了一眼昌缨,昌缨正在那里笑,昌妈吼道:“站直了!”

“阿姨,那个,您会告诉我姥爷么?”谈君子问。她不太敢想象谈正气知道了会怎样。

昌妈一愣,随后说:“你要我告诉他吗?”

“啊不用不用,我的意思是说,您不反对我俩谈恋爱这件事吗?”谈君子有点不敢相信。

“顾虑么其实是有的,主要是怕你吃亏上当,而且啊君子,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下次他再欺负你,你就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收拾他。”昌妈嘱咐着:“还有,你俩现在还小,那个,哎我怎么说呢,就是不该做的事千万不要做啊,你懂阿姨的意思吧?还不到年龄,你知道我说什么呢吧?要是昌缨对你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你一定坚定拒绝,知道吧?”

谈君子细细想了下,然后脸红了。她一脸红,昌妈就知道她听懂了,谈君子赶紧点点头:“阿姨您放心……”

昌缨听到他妈这番话,看君子那个局促样,立马喊了一声:“妈!!!”

*

谈君子走后。昌妈站昌缨跟前。她细细打量她这个儿子。

他们一家三口这日子过得是散装的。岳雨青和昌建国打小青梅竹马,一个音乐才华横溢,一个家境显赫,很小就在一起了,然后一路谈恋爱谈到二十岁出头就结婚了。

岳雨青生昌缨也生的早,刚结婚头几年还有刚结婚的新鲜劲儿,小日子过得跟过家家一样。后来慢慢地,他俩发现除了认识时间长,以及两人的确有感情基础,实际上性格三观并不合适,十几年的磨合并不成功。

一个是小有名气的大提琴演奏家,外表清冷,实则热情奔放;一个是生意成功的商人,外表圆滑世故,实则孤傲内向。两人的共同语言,打拼的领域,结交的朋友等等都完全不一样。他们的婚姻到现在只是在靠长时间发展出的亲情在维系,论爱情的话,早就没有了。

岳雨青一直觉得,如果再让她选择,她不会结婚,甚至不会生小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会有更多可能。

当然了,她并不后悔生了昌缨,她对昌缨从小的思想教育她觉得是过关的。刚刚当着谈君子面狠批昌缨,一方面也是真的动了气,看着自己儿子那个混混样,一方面是不希望谈君子觉得自己这个亲妈向着儿子。岳雨青挺心疼谈君子的,觉得这小姑娘又优秀又可怜。

“妈,您这次回来待多久?”昌缨看见自己母亲一脸慈蔼地看着自己,不禁毛骨悚然,赶紧打断她的沉思。

“儿子,妈刚刚嘱咐君子的话,其实也是说给你听的。”岳雨青没回他,而是继续刚刚的话题。

“……”昌缨觉得和自己母亲聊这个话题实在是有些尴尬,低声回到:“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你要知道,人家也是人家家人手上的掌上明珠,你真要是做了什么事,伤害到君子,我不说你,你爷爷就先得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听到没有?”

岳雨青继续说:“你们还小,谈恋爱我不反对,但你要有分寸,你是男孩子,妈妈从小怎么教育你的?要谦让,要对女孩子有绅士风度,要温柔,要有责任心……那你刚刚怎么做的?啊?吃了人家?你怎么本事这么大呢?这种流氓话你跟哪里学的?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动手了?嗯?”

“妈!”昌缨有些崩溃,这种话被父母辈的一复述,就特别羞耻,他只得解释:“我不是真的想吃了她。”说完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啊对,还有,你和妈妈说实话,你目前没对君子……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岳雨青其实也是硬着头皮在说这方面的事,但是她觉得要是自己不反复叮嘱,真怕青春期的男孩子冲动。

昌缨此时脖子都红了,和父母聊这个简直太尴尬了,他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岳雨青舒了一口气,然后再补了一句:“君子是好女孩,你要好好珍惜人家,听到没?我指的珍惜是方方面面的,你懂吧?”

昌缨点头,脖子,脸,耳朵全红。

*

岳雨青在家里待了三天,又随团去了外地。但她留下的威慑使得谈君子在昌缨面前横行霸道了一段时间。

比如,昌缨和君子在家写作业,他去玩人家的发梢,谈君子放下笔就装腔作势地喊:“阿姨!!”

比如,君子在看电视时昌缨坐她边上搂她肩膀,谈君子学着昌妈那样拿遥控器作势揍他,边摆动作边说:“阿姨!!”

比如,昌缨有时候被谈君子气到了,本来没发作,谈君子会边泫然欲泣边对着空气说:“阿姨!昌缨又要吃人了!”

昌缨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

彤城下第一场雪时,谈君子终于不再提这个玩笑了。

这天放学时,昌缨推着自行车走她身边儿还逗她:“今天怎么不叫阿姨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谈君子停下,抬头看天,手平托着,试图去接雪。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雪落在手上,都攒不起来。”

昌缨看着雪落在君子的头发上,眉毛上,甚至鼻梁上,连雪都沾了些惆怅,他知道她有心事。

君子也没有继续让他猜,只是轻声说:“今天我要去趟我爸那里,拿生活费。”

“我陪你?”昌缨说。

“不用,你先回去吧。”谈君子摆摆手。

*

谈正气不在家,他随老年团去黄山了。谈君子一直怀疑谈正气暗恋他们老年团的一个奶奶,但谈正气让她不要瞎说,说那个奶奶比他大八岁呢,只是谈得来的老姐姐。

谈君子回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每次去完父亲那里,她都会低落一段时间。其实都是拿了信封就走,偶尔她父亲会打起精神来问问她学业,但问了还不如不问呢。今天她父亲问她想报哪所大学,还以为她高三。

她不让昌缨陪着,主要不想把这种坏情绪带给他,没必要,过一晚上就好了。谁还没有伤心的时候呢,伤心的时候不用别人陪。

到家她先是看到饭桌上昌缨给她买好的晚饭,她扒拉了几口没吃完,包了保鲜膜放冰箱。

晚上吃完饭,她先是写了会儿作业,袁果还打了十分钟电话过来聊八卦,然后差不多十点半去洗澡。

洗完将近十一点,外面雪还在下着。谈正气不在家时,谈君子习惯把家里灯都开着,因为她总会脑补黑的屋子里有鬼在看她。

这时她正在厕所里擦着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拿起吹风机拿起梳子。刚按了开关,吹风机刚‘呜’起来没一秒,然后只听‘扑’地一声轻响,家里灯全灭了。

跳闸了?

谈君子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不敢看镜子,之前听过所有的鬼故事都跟镜子有点关系,她的心砰砰地跳了一阵儿。

屋里黑逡逡的,她视线稍微适应了些,摸索着走出卫生间,梳子还攥在手里充当武器,头发梢儿滴答着水。

黑暗中,家里的一切家具都变得有几分狰狞。家里的几扇门后都是一片黑暗,她走过这些黑洞时,都是跑着的。她本打算去卧室拿手机叫昌缨。一路默念着阿弥陀佛,就这几步路她感觉走了好久。角落里似乎有鬼怪伺机而动。

这时大门有钥匙转动,几下‘咔咔’声,谈君子几乎要叫出声来。

随后一道光射了进来,“君子,是我。”昌缨举着手电筒,把门锁好走了进来。

君子窸窸窣窣跑过去,几乎是跳着抱住了昌缨。昌缨一把接住她。

两人在寂静中默默抱了好一会儿。昌缨轻轻抚着她的湿发:“不怕。”

“我没害怕,就是,有点黑。”君子嘴硬,说完自己都笑了。昌缨开门那一刻她还以为是小偷入室抢劫。

“小区这片儿停电检修,贴了告示,咱们早上没注意。”昌缨上来找君子时,看见楼道贴着停电通知。他也是刚洗完澡出来,准备打会儿游戏,刚打开电脑就停电了。

“怎么办,我作业还没写完。”谈君子有些忧愁:“还差一张化学卷子和一个英语大作文。”

这时手电筒光线弱了弱,昌缨立马把手电关了:“特殊情况,不写没关系,明天和老师说一下。我这个手电快没电了。”

“那我们现在干嘛?”谈君子抬起头。

昌缨依然摸着她的头发,看向窗外:“不困的话,我们看看雪吧。”

*

下雪是有声音的。就像麻雀落在沙堆上的声音,是跳动的那种沙沙声。雪是从天上跳下来的,不是落下来的。

两人趴在窗前,看着窗外下雪。

天空泛着粉,雪飘飘洒洒,雪花成片,落地成堆。小区的自行车棚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有的自行车停在外面,座位上落了三角形的雪堆。花坛里的灌木、小公园的石桌石凳都变成了白色的蘑菇。

窗户的外边是凉的,里边是暖的,结了一层雾。屋里一片漆黑,屋外被雪映得一片亮堂。

雾被谈君子抹去,两人的头挨在一起看外面。

昌缨看着外面说道:“君子,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说什么?”谈君子往玻璃上哈着气,听到这话一顿,手指本来想画个桃心,结果画成了问号。

昌缨也不逼着她说。

谈君子说道:“昌缨,你说什么工作比较赚钱?”

“……”昌缨想了想:“看你喜欢做什么了。警察的话,应该不太赚。”

“我想毕业以后攒攒钱,然后把我爸这几年给我的钱还给他。”谈君子认真说道。

“你爸今天说你了?”昌缨转头看君子。

君子感觉到昌缨在看她,为了证明自己没伤心,所以也转头看他,努力睁大眼睛:“真没有,我爸他不管我的,你知道的。”

昌缨定定看着她。她则眨了眨眼。

“我时常在想,他是不是因为我妈妈去世了而恨我。毕竟,我妈生完我以后就走了。”谈君子垂下眼帘。

昌缨动了动唇,没说话。

谈君子继续说:“这些年让他养一个他恨的人,也挺难为他的了,所以这些钱就当我借他的,以后我还给他就好了。这样我也不用老觉得自己欠他什么。如果我想讨厌他,那也能正大光明讨厌他。”

昌缨摸了摸她的头,一些话梗在喉头,没说出来。

谈君子看昌缨,眼神灼灼:“我有姥爷,也有你,我已经拥有很多了,按理说,我不可以再要求什么了,毕竟比我惨的人还有很多。可是我还是会贪心地想,要是我的妈妈还在,要是我的爸爸妈妈都很爱我,那该多好啊。”

昌缨觉得心都揪在一块了。他把头转过去,结果谈君子伸手,把他的手拿过来,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

“看什么?”昌缨问。

“我在数你手指上的小月牙儿,指甲上小月牙儿越多人就越健康。我要你健健康康地陪着我。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天天生病。”谈君子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数着:“1,2,3,4……”

“你这只手食指没有,其他都有,你另一只手拿过来我看看。”谈君子摊手问他要另一只手。

昌缨假装把手给她,谈君子去拉过来,结果昌缨反手把她的手裹起来了。

他没有那样带着欲去亲,而是像盖章一样,直直地亲了一下谈君子,就像在亲一条胖头鱼。

“放心,健康着呢。”昌缨说:“你活多久,我都比你多活一天。”

谈君子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却不敢再看他,看向窗外的雪。

“这样挺不好的。”姑娘说。

“哪样不好?”

“天天亲亲亲的,这会让我分心。”

“哦。”昌缨不以为然。

“那要不我们规定,从现在到高考,我们只能亲亲三次。”谈君子伸出三根手指。

“一天三次吗?你对我真好。”昌缨笑了一下。

“不是!你没听我说吗,我说的是从现在,到高考,一共三次。”

“好吧。”昌缨大手轻轻托起谈君子的脸,对着她的嘴唇就吻了三次,还是那种很小孩儿的吻,就啄一下那种。

“喂!已经三次了!”谈君子抗议。

“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昌缨带着点玩世不恭,故意气她:“再说了,我还可以向你贷款不是么。今天用完,明天再想亲,我就贷一次额度,办法总比困难多。”

“那我这个银行可不批准!”

他不由分说地捧着她的脸,谈君子的脸皱成烧麦。

“批准一次!”昌缨亲一口。

“批准两次!”昌缨再亲一口。

……

他真的像刘戡说的接吻鱼,没有任何技巧地,嘴唇撞嘴唇,撞了几十次才罢休。

“我发现,你真的很适合做生意。”谈君子皱着眉说,刚才还磕了下鼻头。

“为什么?”昌缨问。

“贷款的时候挺不要脸的。”

“和自己的老婆还讲文明懂礼貌,那是傻叉吧。”昌缨摆起流氓架势。

“嘿!不许说脏话!”

“好的,纪律委员。”

“我是卫生委员!还有,谁是你老婆。”

“你啊。”

……

昌缨没想到的是,这一雪夜他贷的款,后来拿了四年来还。真不是什么划算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