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谈君子刚撂下电话,去厕所刷牙洗澡。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力学分析题,擦了画,画了擦,怎么都没弄明白,就打电话问秦阮书。秦阮书那边声音不对劲,闷闷的,一问是躺被窝里看小说呢。

“我刚看何以笙箫默,何以琛太绝了,怎么能这么深情!!我被虐的不行。”听声音像是刚哭过,秦阮书那边叽里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拿起笔给谈君子讲题。

电话里不如面对面,尤其涉及到画图,所以讲了快半小时,才给谈君子掰哧清楚。

谈君子在卫生间鼓捣了二十多分钟,头发长,基本每天都是吹到半干,然后再学习到十一二点,就全干了,再上床睡觉。她听说湿头发睡觉容易得心脏病,所以一直都超级在意。从不湿头发躺床上。

她回屋时发现昌缨正坐她书桌前的转椅上,一脸冰霜,给她吓一大跳,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她手里搭着毛巾还有换下来的xiong|罩内裤短袖什么的,看见昌缨在屋里,立马把手里的衣服一股脑全团起来,也看不出什么是什么。

昌缨视线只落在她手里那一团衣服上一瞬,便移开了。

“你怎么来了?等我下啊。”她又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卫生间,抽出个盆把脏衣服塞进去,然后才回到房间。

“我尺子不见了。”昌缨板着脸说,手在书桌上敲了敲:“你是不是没给我放回去?”他回家要做物理题,去书包内侧找尺子,找半天没找到。

还以为多大的事,看他那个样子还以为欠他几十万呢。谈君子觉得好笑。她今天白天在学校用完忘记给放回去了,随手塞在了自己笔袋里带回了家。

“哦对的。”她站在昌缨边上,拿起铅笔袋:“刚刚做卷子时还用来着,在这里……”

翻了翻,又翻了翻,然后把笔袋里全部的文具倒出来,“诶哪儿去了??刚刚还有啊。”

半截尺子而已,本来谈君子也没当回事,但是昌缨一脸严肃,带的她也跟着严肃起来。翻遍铅笔袋没找着就有点慌。

“你起来。”谈君子心虚地拉了一下转椅,但因为昌缨坐着,所以她没拉动。昌缨沉默地起身,乖乖站到一旁。谈君子蹲下来钻到书桌底下去:“可能掉地上了,你别急啊我找找,诶你站这里挡着光线了。”

昌缨的声音居高临下,开始不带感情的絮絮叨叨:“从小学四年级一直跟着我跟到现在的尺子,快六年了……中考我用的也是它……”

昌缨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谈君子就觉得太阳穴开始跳,她知道昌缨老毛病又犯了,今儿这把尺子是找不到也得找,不然没法消停。

小时候昌缨更甚,表面看起来佛得不行,就像沙漠里的双峰骆驼一样,做什么事情都不紧不慢无欲无求。实际上对一些事情过分重感情。

谈君子记得小学时她在小区里捡到一只鹦鹉,一看就是家养的,可能主人家不要了,就放生了,但因为被养懒了所以在大自然没法儿生存。那鹦鹉被带回家时都快饿晕了,谈君子找了个纸箱给捧回家。

但谈正气不让家里养宠物,嫌不卫生。正好昌缨家长几乎不着家,所以谈君子就把鹦鹉抱到昌缨家。

把鹦鹉拿回家养是谈君子的主意,昌缨一开始还挺嫌弃的,觉得放阳台一股味儿。但后来几乎都是昌缨在照顾。他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谈唱唱”。对,还随谈君子姓。

昌缨还用自然课发的零件和工具给鹦鹉做了个豪华三层小窝。当时谈君子都惊呆了,昌缨一板一眼地给她展示,这是外间,这是里间……最绝的是,昌缨还在鸟窝边上开了个滑动门,告诉谈君子打开这个门可以方便他往窝里塞干草。那可是小学的事啊。她觉得昌缨简直成精了。

初二的时候鹦鹉走了。昌缨还在老黄历上郑重其事找了一天“宜下葬”,叫上谈君子去把鹦鹉埋了,埋在小区花坛。地方也是特意选的,昌缨说这处花坛是鹦鹉每天都对着唱歌的地方,这下它终于可以在这里永远地唱歌了。这句话谈君子还给记在了好词好句本上。

一开始谈君子没觉得昌缨特别伤心,直到有一天,两人放学,路过街边卖小鸟的,谈君子指着商贩卖的鹦鹉说,要不要再养一只呀,这只和唱唱好像啊,都是虎皮鹦鹉。

昌缨说:这辈子都不养鹦鹉了。而且唱唱只有一只,死了就是死了,别的鹦鹉没法取代。

昌缨说这话时也没在哭,但那个眼神,就给人一种在逞强的感觉。谈君子一看心里就抽抽,昌缨就是一个小男孩啊。她在心里感叹。然后就母爱泛滥了。

回过神来时,谈君子在桌子底下摸啊摸。过了几分钟,她从桌下探出个头来,一脸抱歉:

“好像没了,丢了。”

昌缨目不转睛盯着她,吸了口气,肉眼可见的眼圈红了。

谈君子吓了一大跳,立马伸手出来,手张开:“骗你呢,在这儿呢。”

半截尺子在她手心里。

昌缨缓缓拿过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没说话。

谈君子见他这样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她从没见过昌缨哭,上一次眼圈红还是唱唱去世的时候。

于是她赶忙起身……然后。

“砰——”头撞桌板上了,被撞了个大屁蹲。

谈君子这一下撞的不轻,坐在地上时觉得唱唱在围着自己的脑袋唱歌飞翔。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唱唱还在。

再闭上,再睁开,唱唱不见了。但昌缨的脸出现在面前。

此时昌缨蹲下来,把她堵在书桌底下。

昌缨也像是刚洗完澡的样子,头发也是潮的。此时书桌底下洋溢着海飞丝和飘柔的香氛。谈君子用的海飞丝,昌缨用的飘柔。

谈君子房间只开着台灯,台灯灯光是黄色的,在书桌上。此时房间光线昏暗,书桌底下更加昏暗,昏昏黄黄。少年的脸只能看见轮廓,以及一双又漆黑又深邃的眼睛。

谈君子咽了咽口水。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昌缨没有在笑,也没有在生气。

气氛有些不一样。她觉得浑身都在打哆嗦,但实际一动不动。原来是心在哆嗦。浑身没劲儿,站不起来,说不出话,喘不过气。

下一瞬昌缨整个人就欺过来了。她忙往后退。但后面是暖气片。

“邦”的一声撞在暖气片上的声音没有预料中响起,而是一声钝响。

昌缨长臂半绕过谈君子,垫在了她的后脑勺。

他喉头发出一声奇异的笑,克制中带有一丝轻佻。

“撞了脑门还不够,还想撞后脑勺吗?本来就不聪明。”边说着边慢慢退出去,把空间让了出来。

昌缨半弯腰把忘了怎么动弹的谈君子拖出来,然后再把她半抱起来,从边上把转椅踢过来,把她放在椅子上面。

谈君子仰头看他,昌缨早就恢复正常了。一脸坦然。跟没事儿人一样。又清爽又无辜。

“那个——”谈君子找话头。

不等她说话,昌缨拿那半截尺子轻轻敲了下她额头:“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出卧室门前轻轻把门带上,说:“你物理最后一道题方法对了,答案错了,你再算一遍。最后答案应该是5.8/米每秒。”

“诶!?”谈君子立马把卷子抽过来,看了起来。

晚上上|床时,灯关了。黑暗中谈君子突然想到,当时自己若是不往后退,昌缨要做什么呢?

因为半截尺子就如此稀奇古怪,男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啊。

*

彤城地处中原,但气候还是偏北方。除了秦岭淮河这个教科书上板上钉钉的分界线,有没有暖气是判断南北方的第二重要标准,那按照这个来说,彤城算是北方。

入秋以来老百姓都在掰着手指头数,什么时候来暖气。对于学生来说,入秋不仅意味着该换长袖校服了,还意味着期中考试快到了。

而对于刘戡来说,期中考试排在一件事情的后面:射手座第一天,是刘戡的生日。

男生一般对过生日都不是特别在意。但今年刘戡另有打算。

下课刘戡兴致冲冲跑到一班,半趴在谈君子桌子上。

“谈姐,和你说件事。”刘戡凑近谈君子。

然后两人之间cha进一本政治书,隔绝了谈君子面前刘戡的脸。

“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干嘛?”正睡觉的昌缨突然醒了,拿着政治书说。刘戡稍稍站直,昌缨便把书抽走了。

“什么事?”谈君子从书包里拿下节课的书,又拿橡皮随手擦了擦被刘戡趴过的地方。

“我快过生日了。这周末,想请大家来家玩。哇谈姐你不至于的吧,还拿橡皮擦桌子。”刘戡说。

“你居然射手座?”谈君子随口道,把橡皮沫子往外掸,都掸在刘戡校服上了。

“昂,是么,我不知道,原来我是射手座啊。”刘戡有些心不在焉,远远看见秦轲进班门,赶紧长话短说:“是这样的,袁果不是你好朋友吗,我想让你带她一起来。你帮我问她一下?”

“?”谈君子停下手中动作,想都不想立马反驳:“我不要,多奇怪啊。她肯定不来。”

“求求你了!谈姐?谈姐~”眼看着秦轲越走越近,刘戡就差跪下来了。

“刘戡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谁会去给前男友庆祝生日啊?你疯了。”谈君子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刘戡。

“咳……确切说,是前前前男友。”刘戡整个人有些泄气。刚开学不到俩月,袁果不出意料地已经在一中贴吧出名了。

谈君子有点同情刘戡,但没松口:“我才不帮你问,袁果肯定不同意,不用问都知道。”

“你别……!”刘戡把手盖在谈君子嘴上,结果昌缨一个眼神递过来,他立马把手放开了,低声说:“你别那么大声提她名字!”转头秦轲就打着呵欠从刘戡背后走过。

“好了好了,不帮我就算了。我先走了。那个,周六晚上啊。”刘戡说,有些恋恋不舍离开谈君子的桌边,一低头发现校服领子上都是橡皮屑。

刘戡走后,秦轲拿笔杆捅谈君子后背。

谈君子回头:“刚语文老师发卷子了,这是你的。”

秦轲没接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兜里掏出一罐饮料立在她脑袋上。

顶着饮料的谈君子一愣,刚睡醒的昌缨一愣,刚从后门进来的张达一愣。

“猜是什么,猜对了给你喝。”秦轲支着下巴说。

“?”谈君子动动嘴唇,没说话。

“好的,是豆奶,恭喜你猜对了。给你吧。”秦轲把维它豆奶从谈君子脑袋上拿下来,塞到她手里。

“为什么突然给我喝豆奶?”谈君子彻底疑惑了,但下意识去取粘在豆奶盒子侧面的塑料吸管。

“嗯让我想想啊。”秦轲现编了一个理由:“我们四个人里……”他指了指自己,谈君子,昌缨,张达四人正方形。

“就属你最矮。”

“咳!”谈君子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到了:“能这么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