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回来就是正式开学上课。过了一个中考假期,第一周开学大家不免有些浮躁,等到了第二周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这周彤城又爆出一宗中学女生失踪案,不是一中的学生,具体细节警方也没透露太多。但学校挺重视的,让各班班主任对大家进行安全教育。广播里也说了,每天放学除了校队训练,除了班级扫除,除了住宿生,除了高年级补课……所有低年级班级一律不得以任何理由让学生在学校逗留到六点以后。

一班班主任李伟虽然腼腆,但不属于婆婆妈妈的那种老师,比如讲话一共分三点,每点再分五小点那种。他带着大家安静听完广播,然后把语文课本往讲台上一拍:“大家都听清楚了吧?放学打篮球的,你们也别一打打到七八点,六点以后必须回家,听见没?我不管你男生、女生,都要注意安全。”

“咱班没有谈恋爱的吧?”李老师又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大家当然不可能回答。看大家面容各异,李老师嘿嘿一笑:“都是过来人,我一向不认同早恋这个说法,没有早晚,只是到什么年龄做什么事。现在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是在大脑最灵活的时期获取知识,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你们真要谈我要管也管不住,就是记住两点:别耽误正事,别明目张胆。”

“还有,放学别在犄角旮旯谈恋爱谈特别晚,不安全。大家都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你们的小朋友负责任。六点,广播里说了,一律回家,听见没?”

“还有,你们有顺路的,就尽量结伴上下学。这都第二起了吧,要引起大家的重视!”

“没发生在你们身边,或是你们身上,你们可能觉得这只是一篇报道,一则新闻,一个人名,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但实际上一旦在你们身上发生,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不要不当回事!”

“好,我们翻开第十三页,我们今天讲第一单元第二课:再别康桥……”

谈君子上课属于特别认真那种。小学时老师让大家上课挺直腰板儿背着手,主要是养成不乱做小动作的习惯。上了初高中老师早就不要求了,但谈君子依然腰板儿挺直,连举手回答问题都沿袭了小学那种“奥特曼发光波”标准动作。

刚开学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在班里的地理位置不太妙,学习气氛特别不浓厚。还不如初中时挨着蒋晨晨呢。蒋晨晨虽然上课爱挖鼻屎,下课还爱哼没有调的歌,平常个人卫生堪忧,但他学习态度还是很端正的,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坐了三年同桌,气氛还算融洽。

不像现在。

左边,秦阮书。上课爱看各种杂志杂书,漫友动漫大王,翻火影柯南哈利波特。秦阮书有自己一套学习方法,这个方法就是:在她想学习的时候高度集中效率贼高像个机器人,在她不想学习的时候就尽情放松看小说追动漫搞CP画小画。

右边同桌,昌缨。上课就没基本坐直过,总是趴着,脸大部分时候冲向谈君子。你说他是睡觉吗,也不是,他也在听课,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几乎从没翻车过,一心两用的能力简直太强了。而且从不带文具盒,写题了就从书包外侧翻啊翻,掏出一根没有笔帽的签字笔。有时候笔没水了就从谈君子那里拿。

后边秦轲,上午还好,下午的课基本一直在睡觉。自我管理高度自由,学校课表在他那里形同虚设,经常上政治狂写数学卷子,上语文狂写英语……谈君子一开始还纳闷儿为什么任课老师都不管他,后来听袁果说秦轲中考考进彤城一中是前十的成绩。而且秦轲一直在打工,晚上熬夜刷题看书,白天就犯困。是个‘夜晚效率者’。

斜后方张达,勉强算正常人,除了经常晃桌子,说脏话,边写卷子边低声“艹”。还有,谈君子上课总觉得张达在盯着她后背,让她如坐针毡。

秦轲另一边罗子涵,嘴就没有闲着的时候,不是在接下茬儿就是在吃零食,要么说话要么嚼东西,就跟有多动症一样。有次上课头伸进课桌吃干脆面,老师叫他回答问题头还卡住了……

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啊。

*

放学前,大家都在收拾书包了,物理老师匆匆赶来发了一张带着热乎气儿的刚打好的卷子,学习委员在黑板角落里把“一张卷子”补到了物理作业后面,全班一片哀嚎。

谈君子本来书包都收拾好了,又坐下掏出记事本记作业。卷子也被她叠好,中间要裁开,她没找到自己的尺子。

班级后门处刘戡已经抱着篮球在敲玻璃催昌缨了。谈君子拉了昌缨校服衣角一下:“哎你尺子借我一下,我要裁卷子。”

昌缨把书包撂到课桌上,从内层里拿出一把断尺,磨得都没刻度了,卡通图案依稀可见脸没了一半的桃太郎。

谈君子接过断尺,这尺子短的可怜,只有不到八厘米长,她觉得眼熟,边裁卷子边说:“诶,我小时候也有一把桃太郎的尺子。”

昌缨冲门外刘戡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去占场地,转头说:“这就是你那把。”

谈君子愣了半晌。想起来了。

小学时期末考试,昌缨没带铅笔盒,她借了他一根铅笔,半块橡皮,半截尺子。

橡皮是她用尺子切下来的。尺子是她中间儿撅断的。还差点儿崩着自己脸。

“你还留着呢?”谈君子不可置信。

“昂。”昌缨有些心不在焉,用手点点桌子:“用完帮我搁包里啊。”然后手一撑桌子跳过了边儿上的椅子从后门出去了。

秦阮书瞅了眼窗外校门口,站起来背书包往外走:“我爸来接我了我先走了啊拜拜~”

谈君子说了声“拜拜,晚上物理不会的我给你打电话。”

张达也站起来了,看了眼正认真记作业的谈君子,谈君子正在记事本上一笔一划写“八点打电话给秦阮书问不会的题”几个字,他抿唇笑了下。随后肘了一下秦轲:“今儿打不打?”然后伸头越过秦轲冲罗子涵喊了一声:“走了走了,磨磨唧唧。”

秦轲靠在后墙上回了句:“今儿不打,我们组做值日。”

张达就抡起书包扛肩上,出了教室门。罗子涵把薯片儿都倒嘴里,掸了掸手也跟着出去了:“秦哥先走了啊。”

男生之间的友谊挺神奇的,开学没几天,直升的外校考进来的基本已经打成一片。可能名字都还没记熟呢,就已经一块儿打了好几天球了。

而且男生之间几乎没有特别明显的小团体。比如昌缨刘戡和张达罗子涵他们几个吧,不是一路人,但面儿上还都挺友好,没有深仇大恨,也不必老死不相往来。尤其打球时,特别团结,因为要和别的班争篮筐,谁一拨儿人多谁就能占住,所以大家在这方面都挺有默契的。

再来就是,即使同时喜欢一个女生,现实中也很少出现那种大打出手的现象。都还是学生,都还挺单纯,再年轻再冲动也不会做事那么难看,顶多是暗中较劲,比如打篮球时我冒你一下,你挡我一下的。

秦轲书包特别瘪,像个摆设,他卷子啊作业啊都在课堂上赶完了。男生们喊他打球,他一般都是打个半小时就走,去打工。

今天他书包都收拾好了,坐着不动,喊了声谈君子:“卫生委员,我干什么啊?”

谈君子记好作业把卷子收进书包,尺子随手也放进了自己书包,转头说:“你负责第一列还有擦黑板。”

然后谈君子站起来拍拍手,给他们这组布置了扫除任务。她是卫生委员,每天都要晚走一个小时,负责关灯倒垃圾,检查大家扫除情况,然后等年级卫生老师来检查卫生。昌缨也摸着点儿回班,每天两人一起下学,不是她拿着两人书包去操场找他,就是他回班等她。

大家扫完自己负责那一列后纷纷走了,教室里就剩下秦轲一下下擦着黑板。谈君子知道他一会儿还得去武馆看场子,想让他早点儿走,就帮他投抹布换水。看他黑板擦了三次,没印子了,她就去墙角系垃圾袋。

秦轲站她身后,靠着讲台。

“我帮你弄什么?”秦轲问。

“你着急你就走吧,基本完事儿了已经。”谈君子系好垃圾袋,拎起来。

“我不着急,还早。”秦轲去接她垃圾袋:“你给我吧我去扔。”

正要接过来,谈君子突然就蹦起来了,吓他一大跳。

“哎——”谈君子一下子就跳到讲台台阶上,指着地上:“壁虎!”

秦轲顺着她指的低头看,垃圾桶底下一只小壁虎迅速爬上墙壁。

他下意识拿着笤帚的杆子去够,又被谈君子拦住了:“你干嘛啊?”那壁虎一瞬就顺着窗户缝爬出去了,没了踪迹。

秦轲失笑:“你不是怕壁虎么干嘛还拦着我啊。”

“我不怕啊,刚才就是有点突然,一个东西猛地动了一下,我一开始没看清。”谈君子抢过他手里笤帚放到角落里摆好。秦轲则是蹲下来在垃圾桶旁。

谈君子凑过去:“你看什么呢?”

结果看见一截壁虎的尾巴。刚才应激反应,壁虎尾巴断了。

“它会长出新的吧。”谈君子半弯着腰冲秦轲说。

秦轲点点头,拿起一根粉笔去拨愣那截尾巴:“你看,它还动呢。”

那截尾巴一下子被拨愣到谈君子脚底下,谈君子“嗷”地一声跳开了。然后又怕又好奇抻着脖子看,发现那尾巴根本没动,都是被秦轲拨的,于是生气说:“没动啊!被你拨愣的。”

秦轲揪起尾巴晃到谈君子面前,谈君子又是往后退了一步,他把那尾巴扔进垃圾袋,似笑非笑站起来:“你不是不怕么。”

这时谈君子看向门外,昌缨在门口。秦轲单肩背起书包,一手拎着垃圾袋:“我先走了啊,垃圾我扔。”

然后又不经意补了一句:“牵牛还问我呢,你什么时候来武馆。”这话没对着谈君子说,倒是半冲着昌缨。

谈君子愣住了,随口说道:“我周末去。”

“好。”秦轲应着,和门口昌缨擦肩而过出了班门。

*

昌缨推着自行车,和谈君子并排出了校门。晚间大排档已经出来摆摊营业了。

谈君子要坐上后座时,昌缨突然说了一句:“谈君子你想不想坐前面?”他指了指山地车前面的杠子。

“我不想,多硌得慌啊。”谈君子摇头。

她隐隐约约觉得昌缨从刚刚到现在有点不对劲,平时经过烧烤摊还会问她吃不吃烤冷面,今天都没问她。

“我今儿累了,你坐前面我省点力。”昌缨没什么表情。

“诶,有区别吗?”谈君子刚坐上后座又跳下来。

“有区别。”昌缨点头,他此时已经跨在自行车上,长腿支着地。一只手把谈君子搂过来,单臂使力就把她抱到山地车前面的杠子上了。

“好硌啊。”谈君子侧着坐,手扶在把手中央。

“你忍忍。”没等她坐稳,昌缨长腿一蹬,骑起来了。少年弓着腰,双臂在谈君子两侧,就像拥着她。

少年的脸庞就在跟前,但昌缨心无旁骛地看着前方,嘴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很严肃。这样的昌缨谈君子很少见到,就是不苟言笑,有心事的昌缨。

莫名地,谈君子有点心虚。这样的昌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于是她也把头转向前方,看着路。小风拂过脸庞。昌缨不说话,然后把下巴轻轻搭在谈君子的头上。谈君子整个人身子一震。

似乎感受到怀里女孩的僵硬,昌缨放柔声音说:“我真的有点儿累,打球打的。你让我搭一会儿,嗯?”

“哦。”谈君子说。然后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说,但她的确说了句带有解释意味的话:“秦轲在武馆打工,他打很多份工,我和他其实也不熟。”

“哦。”昌缨学着她的语气说。

“哦。”谈君子学着他语气回。

然后两个人就“哦”来“哦”去了一路,“哦”了几十次以后,两人同时乐了。谈君子的笑声响彻巷子。

到了小区门口,昌缨单臂把谈君子抱下来,谈君子揉了揉屁股:“太硌了!”

昌缨拍了拍她的头,帮她托着背后的书包,声音就像晚夏的风:“那以后你还是坐后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