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昌缨那点心思昌盛一清二楚,喜欢谈家姑娘呗,别人看不出来,他这个做爷爷的,几十年带了多少新兵蛋子,十几二十岁男孩子那点心眼儿他一看就能看出来。不过他从没说破。
昌盛其实对这个孙子不满意,昌缨小时候体弱多病,长大了又是走斯文路线的,说话做事不爱打直球,和昌缨他爸一个样,有种文化人的酸气。昌家两代人,就没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
但不满意归不满意,昌缨的教育他基本是满意的。至少老昌家的子孙都善良正直,不仗势欺人,不恃强凌弱,没什么坏心眼。所以喜欢谈家姑娘就喜欢吧,没做出格的事情就成。
昌盛还有私心,谈君子这样的女孩儿特别受长辈喜欢,昌盛也不例外。这姑娘漂亮,率直,还英气。最后这一点在昌盛这里特别加分。他觉得他那个nie(二声)了吧唧的孙子就得被这样的姑娘好好管管。
他这次来基地视察也是赶巧了,不是故意趁一中军训才来的,不是为了拿威风,他们昌家的孩子不需要搞特殊。所以他没打算露面,让这帮孩子好好训着吧。
这边操场上,几个罚站的在太阳底下站了快四十分钟军姿。
除了角落里刘戡一个寂寞的面墙身影,中间儿这几个正在谈君子喋喋不休的鼓励中熬着时间。
一般来说,罚站最难熬的不是站的脚疼,也不是大太阳晒着,是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刘教官根本不往这边看。平时上网一个小时唰地就过去了,在这里站军姿一分钟感觉像一年。
袁果开口说话了:“谈君子,别吹了,你说说话。咱们几个里就你说话不会被发现。”因为谈君子被挡着。
“说什么?”
“什么都行。”秦阮书催促着。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谈君子想了想说道。然后她看见昌缨的后背动了动,感觉在笑。
后来她开始乱七八糟什么都说,有假大空的鸡汤,杂志看来的笑话,还有从小到大的迷思,等等。比如:
“诶你们说,流浪汉的狗是不是流浪狗?”众人沉默。
她自问自答:“我想这个问题想了好久,我觉得不是,因为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流浪汉是看他有没有家,判断一条狗是不是流浪狗是看它有没有主人,所以综上所述,流浪汉的狗不是流浪狗。”
“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俗语,形容一个人窝囊,就说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我小时候听到还在纳闷儿,为什么要踹三角形?三角形招谁惹谁了?而且为什么三角形踹不出屁来?后来我自己的理解是,三角形结构稳定,所以踹不出屁来。直到上初中我才意识到不是角度的角,是人脚的脚,这才恍然大悟……”
……
刘教官觉得这几个人站的是时候了,便走过来让他们归队。刘教官走过来时还在纳闷儿,这几个人莫不是被晒傻了,怎么都面露谜之微笑,上次他看到这种笑容还是家里亲戚问他买不买玉石床垫。
*
下午的训练就在踢正步,稍息立正左转右转中度过。
直到太阳西斜,六点多钟的时候大家排队去食堂。
到了食堂门口,教官还组织大家集体唱了一首军歌。大家可能是饿了,唱的有气无力,但是谈君子精力旺盛,唱的声音格外大,整个一班都能听到她唱跑调了。
女生先进去拿饭,每人发了一牙儿冰镇西瓜。等女生都坐好后,男生再进去。
部队大锅饭有肉有菜,晚餐还有鸡腿,但真不怎么好吃。好多女生都没吃完就在那里剩着。谈君子也吃不下,但硬着头皮吃完了因为不想浪费。
西瓜倒是挺好吃的,甜甜的凉凉的,籽儿也少,谈君子把西瓜吃了,然后低头喝着绿豆汤,有人拍她右肩,她往右看,没人。
再回过头时,自己面前又摆了一牙西瓜。她赶紧往左看,就看见昌缨端着饭坐到男生那桌,还冲她比了个2,意思让她吃两牙,把他的那牙也吃了吧。
军训第一天晚上没什么事,也不组织思想学习,就让大家吃完饭洗澡然后回宿舍,晚十点熄灯。
宿舍和澡堂是分开的,谈君子和秦阮书袁果拎着洗漱包从澡堂出来,正往回走,迎面看见昌缨和刘戡晃晃当当地走过来,这俩人穿着大裤衩子还有大短袖,头发湿漉漉的明显也是刚洗完澡,蹬着双人字拖,不知道要去哪里。
谈君子冲他们打了个招呼,袁果则是拽着秦阮书自顾自往前走没理刘戡。秦阮书还在纳闷儿什么时候自己和袁果关系这么好了。
谈君子和昌缨擦身而过的时候,昌缨手拦住谈君子额头,轻轻一带,像转陀螺一样把她转了个方向,然后手就自然地搭在她肩膀上,半挟持地带着她往前走。
“诶——”谈君子回头看向袁果她们,没想到袁果背着身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俩先回宿舍了,根本没想搭理刘戡。
“吃了我的西瓜,陪我们去趟医务室。”昌缨另一只手揣着兜。
“你们怎么了?”谈君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刚想把昌缨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摘下来,昌缨就先把手收回来了,但是收回来前顺带摸了摸她的脑瓜顶:“头发还湿的。”
“不碍事,你俩怎么了?”谈君子追问道。
“有点晒伤了,你瞅瞅这儿,还有这儿。”说着昌缨指了指脸和脖子,确实都爆皮了还泛着红。刚吃饭没怎么看出来,但晒伤后劲大,洗了个澡立马就疼起来了。昌缨比刘戡还严重些,刘戡只是后脖颈子爆皮了,前面泛红。昌缨则是整张脸都疼。
谈君子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儿吗?”
“知道,这地方我小时候来过几次。”昌缨倒是不以为意。还摸了摸下巴,结果他的手立马被谈君子打掉:“你快别摸了,都爆皮了还摸!赶紧的赶紧的。”谈君子也不知道医务室在哪里,但立马健步如飞往前走。
“慢点儿,你知道在哪儿么就往前走。”昌缨拉了谈君子手腕一下,少年的笑融在夏夜的柔风里。
到了医务室,值班大夫昌缨管她叫刘阿姨,认识。
刘阿姨仔细看了看两人的情况,从柜子里找出一瓶药水:“没什么大事,脖子后面你让你的小朋友帮你抹一下。”
昌缨点点头,先是用棉球蘸了药水,谈君子以为他要先自己抹,结果昌缨把棉球递给刘戡:“你去,那边有镜子。”刘戡也不说话,识趣地拿了棉球去到屋子角落,开始对着镜子抹。
然后昌缨把药水往谈君子面前推了推。就像只小狗用鼻子拱玩具一样。
“小朋友,叫你呢。”
谈君子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昌缨是让她帮他擦,有些不好意思:“你先抹其他地方,脖子后面我再帮你抹。”
“得手癌了动换不了。”昌缨假装抬起手,然后虚弱的放下,特别能演:“你看,抬不起来。废了。”
谈君子都习惯了:“好好说话。”
“镜子被刘戡占了,我看不见。”昌缨说。
内边儿刘戡艹了一句:“昌哥对不住,是我的错。”
谈君子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那么大人了真的是……棉球呢?”
“这儿。”昌缨眯着眼睛笑了下。
昌缨坐着,腿叉开,仰着脸。谈君子站在他跟前,半弯着腰,开始往昌缨脸上擦起来,她是点涂,边涂边问:“疼不疼?”小心地避开眼睛周围。
晒伤的确挺严重的,昌缨属于那种一晒就脱皮的类型,这种人特别容易晒伤,但是不容易晒黑,脱皮以后还是那么白,没辙。小时候昌缨和谈君子大夏天的去露天游泳池,回来以后昌缨晒得跟红毛猩猩一样,但一周后脱了层皮,立马白的跟立邦漆似的。谈君子捂了一冬天才捂回来。
谈君子抿着唇一点点涂,没注意到昌缨的喉结动了一下。男孩儿刚洗完澡,整个人坐在凳子上乖巧得就像一块大香皂,香喷喷。
涂他额头时谈君子帮他撩起额前的碎发,明明戴着帽子,怎么这里还能晒脱皮,谈君子心里又气又心疼。这心态就跟老母亲一样,她现在特别想揍昌缨一顿。
谈君子的头发就搭在胸前,昌缨随手拿起一撮儿,发梢还湿漉漉的。谈君子“啧”了一下,“别乱动啊。”
昌缨嘴上犯贫:“不是,谈君子你头发分叉儿了,我帮你检查检查,你看。”他手捻了捻那撮儿发梢,谈君子还真信他了,低头看了看,没有啊,才知道上当了。使劲把他头按下去,“抹后脖子。”
昌缨被谈君子按着,低头闷声笑了一下。那边刘戡幽幽地说:“我说两位……”想了下昌哥目前正处于撩谈姐的阶段,于是咽下了接下来那句话。
*
十点熄灯,不代表十点大家都能睡着。熄了灯睡不着,还能干嘛?夜聊呗。
男生宿舍。高一小一半儿都是之前初中的,即使是外校考进来的,经过一天的训练大家也基本都熟了。都是一起洗过澡的人了,还是没挡板的那种澡堂子。
先是有人长长叹了口气:“唉————”意味不明。
有人接:“大家伙儿睡得着吗?”
“睡不着能怎样。”
“撸啊。大家都听着呢。”
“你丫能不能文明点。”
“话说回来,这届考进来的有几个挺正。”
“你说五班那个?”
“我们班就五班啊,没觉得有好看的啊。都戴着帽子你能看见美丑。”
“还行吧,有一个个儿挺高的,你们班排头。”
“今天罚站的有一个符合我的审美。”
“你说戡哥啊。”
“去你的。有个小矮个,短发,挺日漫的。中间那个……”
这时刘戡大声吼了句:“你们这群处男可给老子闭嘴吧。”
“我艹,谁说的?”
“三床上铺刘戡。”昌缨冷不丁说道,说完他就翻了个身儿,闭上眼睛睡觉。
夜聊戛然而止,黑暗中窸窸窣窣,众人下床摸到三床,一片漆黑中传来刘戡的惨叫。
女生这边儿画风挺不一样,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开始讲鬼故事。
一群人啊啊啊啊的但还要继续往下听。
“诶大家听说过吗?说这片儿军事基地以前是片坟场,因为阴气太重必须要用军人的阳气来压。即使这样还偶尔闹鬼。”
“我去别说了!!!……然后呢?”
“……说是半夜三更去厕所,要是听到动静,千万别问‘是谁啊?’因为如果你得到回应,它答‘你猜’,你就被缠上了。”
然后又从鬼故事讲到彤城初中少女失踪案。
“……那个女生是我表妹同班同学的表姐。据我表妹说,她那个同学说,她表姐父母经常不在家,然后失踪前还和我表妹同学说这几天老感觉有人跟踪她,但我表妹同学也没放心上,后来失踪了才想起这茬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然后呢?”
“没然后了。警方还在查,说这人都丢了快两个月了才报警,找到的希望渺茫……但是死是活总得给个交代。”
“这也太吓人了吧。”
谈君子本来以为自己不害怕,直到她半夜被尿憋醒了。
都怪昌缨那牙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