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君子仨人站在队伍外面,面对着全年级学生以及十几个教官。昌缨站在一班排头,看着谈君子一脸正气的样子,仿佛全年级才是被罚站的。
刘教官看着她们,她们也看着刘教官。这三人依次表演着冷漠,严肃,乖巧,就像唐老鸭的三个外甥。态度绝对端正,行为绝对气人。
半晌,刘教官说:“……叫你们站在队伍外面,是叫你们站在树荫儿底下吗!?”
刘教官挥手一指操场正中央:“去那里站着去。”
下午太阳虽然不在头顶,但温度还是很高的,把塑胶操场晒出一股胶味儿。作训鞋底不算厚,踩在被晒得几乎冒烟的操场上都能感到脚底板传来的热气。
去罚站前,袁果举手说:“我可以抹一下防晒吗?我紫外线过敏。”她说话时边儿上谈君子直拽她胳膊。
刘教官说:“有事喊报告,让你说你才能说。”然后又转头看向谈君子:“让你动了吗?拽她干嘛?”
袁果:“报告教官!我可以抹一下防晒吗!?”
谈君子:“报告教官!没让我动!”
秦阮书:“报告教官!我也需要抹防晒!”
刘教官冲着谈君子说:“你不抹吗?”
谈君子:“报告教官!我不用!我抹好了!”
小刘教官觉得威严不能丢,但还是没忍住,看着袁果说了一句:“你,皮带怎么了?”
袁果说:“扣子坏了。”
“重新说。”
“扣子坏了!”袁果以为气势不够,所以又大声喊了一句。这句吼的谈君子差点耳朵聋了,嗡嗡的。
谈君子嘴唇几乎不带动的憋出一句提醒袁果“你忘记说报告教官了”。
“重新说!”刘教官和袁果较上劲。
“……报告教官!扣子坏了!”
而后刘教官又缓缓地转向谈君子:“你是在给大家表演腹语吗?你这么操心她干嘛不替她吃饭?干嘛不替她上厕所?”
一班第一排几乎都在努力憋笑,虽然大家憋笑的理由各有不同。
比如罗子涵吧,就单纯地觉得被教官怼了的曾经的纪律委员很搞笑。
张达呢,心里想的是还挺可爱,而且又有些扭曲地觉得能批评谈君子似乎是件很爽的事情,但自己其实没意识到自己这种变态的心理已经体现在了嘴角。
昌缨则是太了解谈君子了,他知道谈君子对这种批评简直刀枪不入,而且说不定脑子里还会想:我怎么替别人吃饭上厕所?这是一件技术性的难题。对的,她真的会思索。这其实也不能算是大条,就是脑回路不太一样。
秦轲是唯一没笑的人,他只是看了看谈君子,面无表情转过头。
*
换好腰带的袁果,以及抹好防晒的秦阮书,还有莫名被拉后腿的谈君子,此时正并排站在操场最中央。
全年级各班带开,去进行小班训练。一班列队带走的时候,教官说:“全体都有,向右——转!”
一班全体向右转,只有昌缨动作标准地转向了左边。
昌缨边上站着张达,张达往右转,昌缨往左转,俩人一下子就面对面。张达感觉昌缨近的都能靠到自己的胸膛,心底一阵恶寒。往后退了半步,结果踩到了罗子涵的脚。
他本来以为昌缨分不清左右,要么就是脑子抽了,正在心里说了句这人傻逼。但是看见昌缨一脸似笑非笑,嘴抿成一条薄线,还对着张达挑了下眉毛。张达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意了。昌缨这小子太鸡贼了。
跟张达预料的一样,只听刘教官指着昌缨说:“你,出列!”
昌缨乖乖出列,一脸无辜。
“分不清左右是吧?脑子不清醒是吧?你说我该怎么罚你?俯卧撑还是罚站,自己选。”
“报告教官!去操场正中央罚站!”昌缨额外加重了“正中央”这仨字。
刘教官愣住了,心里想,现在的小孩儿都怎么了,对自己还挺狠。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让昌缨罚站,就打算让他做个俯卧撑什么的,正常人都会那么选吧。但看他自己都那么说了,只好说道:“去吧。”
张达默默看着昌缨一本正经走到操场中央的背影,昌缨的背影十分正常,但在张达看来这个背影就是趾高气昂,得意洋洋,不禁心里说了声艹。
*
谈君子三人要被晒到意识模糊,刚刚小刘教官特地让她们冲着阳光站着,不能背过身儿。站多久也不知道,真是令人绝望。
三人纷纷闭上眼睛,阳光太烈了,帽檐儿都挡不住。
此时没有一丝风,谈君子感觉到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顺着下巴滴到地上。幸好防晒霜是防水的。
这时,谈君子感觉一阵小风吹过,然后又一阵小风吹过,照在脸上的刺眼的阳光也不见了。鬓角的头发丝随风摆动,搔的她的脸颊有点痒。于是她睁开眼,想趁远处的刘教官不注意时掖一下头发。
结果看见昌缨站她面前。
昌缨低着头,正对着她的脸吹气:“嘿,醒醒。”
看见谈君子睁开眼,他便不吹了。
男孩儿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谈君子。谈君子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反应过来。
“你疯了!!!!你过来干什么呀?”谈君子压低声音,但还是几乎要跳起来捶昌缨的头。她以为昌缨溜过来的,昌缨确实一向无组织无纪律,但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还纳闷儿这教官怎么也不管管他。
昌缨转了个身,就正好挡在她面前,帮她挡住太阳,“想什么呢,我也来罚站了。”
谈君子完全被他遮住,小声说:“为什么呀?”
昌缨留给她一个大后背,“因为分不清左右。”
“……”谈君子。
她又不傻,她知道昌缨是故意犯错过来陪她的。此时她站在昌缨的阴影里,有些担忧又有点生气:“晒不晒?你把帽子往下拉一拉。哎呀你是不是傻啊。”她真的想跺脚。
昌缨是背对着她的,说话声音传过来就打了些折扣,两人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聊天,于是昌缨的声音很小:“还成吧,不晒。”声音懒懒的。毫不在意。那句“是不是傻”他没有回应。
过了半晌,身后没声了,昌缨在想谈君子是不是生气了。正想开口询问,就感到后背一阵一阵的小凉风,断断续续地,吹着他被汗打湿的后衫。
此时谈君子正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对着昌缨的后背吹凉风,反正被挡着,别人也看不见她在做什么。
她看见昌缨的迷彩短袖几乎都湿得贴在了他后背,得多难受啊。万一中暑了怎么办。也许是昌缨童年时娇弱的体质给谈君子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以至于到现在谈君子依然觉得昌缨弱不禁风。于是吹得十分卖力。
昌缨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谈君子:“你是不是傻啊,谈君子。”
谈君子没回答,后背那阵小风继续吹着。
嘴上虽然嫌弃着,背对着谈君子的昌缨嘴角扬起,罚站真是好啊,神清气爽。那一阵儿又一阵儿的小风仿佛吹在了他的心上。
谈君子身上的某些特质一直特别吸引昌缨,他描述不出来,非要说的话,就是一片赤诚中带着一丝笨拙。这笨拙不招人烦。他称之为谈君子式犯傻。
他想起之前初中时,两人去肯德基买饮料,肯德基里经常会有些流浪汉老爷爷或者收废品老奶奶,尤其夏天,他们会点一杯最便宜的饮料在餐厅里面坐着乘乘凉。
那次他们邻桌就坐着这样一位流浪汉老爷爷。老爷爷浑身上下酸臭味儿挺大的,扛着一个巨大的有破洞的编织袋。
坐下后数了数身上的钱,凑了半天,最后只拨出了几枚硬币,去点了一杯冰可乐回来。然后边小口小口喝着饮料,边拿出一张旧报纸,又从编织袋里翻出一根已经没有木杆子包裹的铅笔石墨心,开始做起报纸娱乐板块的填字游戏。老人吃着自己带的馒头,店员是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管老人。
他俩坐了一会儿,谈君子皱起眉头,开始翻书包,昌缨以为谈君子要去帮老人买个汉堡什么的。后来谈君子翻出铅笔袋,从里面拿出一根自动铅笔,又装了几根铅进去,递给老人家。
“您用这个写吧。”
后来出了肯德基,昌缨问谈君子,为什么不给老人家买汉堡,反而是送了根铅笔。
谈君子才恍然大悟:“诶对啊,你说的有道理。刚才没想到。”
其实无论是给老人家钱,或是给老人家买吃的,都是很善良很柔软的人吧,没有任何高下之分。但是昌缨就是喜欢这个给老人家铅笔的谈君子。
此时此刻。
秦阮书觉得就让阳光刺瞎自己的双眼吧,边儿上这俩人简直没眼看。明明都是罚站,怎么跟演电视剧一样。男孩儿帮女孩儿挡阳光,女孩儿帮男孩儿吹风。又奇怪又温柔。
袁果“啧”了一声,离谈君子昌缨远了些,这两人此时就像圣光笼罩般,在她眼里简直神圣不可侵犯。比阳光还刺眼。
操场另一边,正在队伍里训练走正步的刘戡看见昌缨走去操场帮谈君子挡阳光,心里想我艹昌哥太会了,太聪明了,绝了。于是刘戡故意走正步走成顺拐,被教官揪了出来。
“报告教官!我可以去罚站了吗?”刘戡有些没掩饰住自己的激动,但这丝得意忘形成功地被教官捕捉到。
于是教官说:“你以为我傻吗?俩男生凑一块给你们机会唠嗑?”
教官指向操场的一个角落,那里没人,“你去那里站着去。面朝墙!”
于是站在操场中央的四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刘戡从他们班队伍里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到了紧那头的角落里。面朝墙。袁果在心里叹了口气,幸亏跟这笨蛋分手了。
这时秦轲也从队伍里出来了,袁果还有一瞬间的小期待,眼睛追随着秦轲,结果看着秦轲慢悠悠地走向了操场边的平房厕所。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
作训场边的军务楼里,老领导到基地视察,中将正在给老首长汇报工作。
中将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操场正中央。看到个小伙子还有点眼熟,脑子里一被打岔嘴上就磕绊了一下。
昌盛注意到中将走神,有些不悦,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眼操场。结果愣住了。
“首长,那个是您孙子吗?”中将觉得有些眼熟。昌缨小的时候他见过几次。
昌盛面色沉郁,觉得丢人,自家大孙子来军训,还被罚站了。不仅被罚站了,还一脸怪笑,态度如此不端正!
“我去和教官说一下。”中将说,结果被昌盛拦下来:“不用,大男子汉罚个站还要别人求情,不嫌丢人。再说了,在军队就不应该搞特殊化。让他站着去吧。”
中将走后,昌盛伏在窗边再仔细看,看到了昌缨身后站着谈君子,缓缓地吐出一句:“……难怪,这臭小子!”
好一出苦肉计,也就谈正气那个傻孙女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昌盛心里又想,不愧是我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