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回去后,江枕月便一直揣揣不安,整日里都有些魂不守舍的。连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敢再出去,只怕再遇到那日令她乱了心神的温檀。

此时的她正坐在书桌前盯着那岁寒三友的墨块失了神,连底下的宣纸被手中的笔墨晕染了也不知情。

一旁的海棠见了也不免提醒了几句,但自家姑娘丝毫没有动静,也只得上前将毛笔收走。

“二姑娘,你这两日究竟是怎地了?自从那赵宅回来,就一直这般魂不守舍的,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那日回去取帕子,海棠并未跟着进去。当时也没人觉得不对劲,也就自从家来,这才发觉自家姑娘整日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做什么都没了兴趣。

江枕月听见她在耳边这样问,这才反应过来,随后也只是说道:“没什么事儿,就是这两日没什么精神,可能是天儿太冷了,脑子都笨了。”

只不过随口胡诌两句想糊弄过去,但她却糊弄不过自己,她心里想的,是温兄呀。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人从一开始就好像对她格外用心。无论是水患之事,还是求医、功课之事,都会对自己倍加照顾。

但她又觉得,可能他自来就对所有人都会这般好,自己可能也并不是那个特殊的人。就算是只对自个儿一人这样,可他明年就要回京了,回去以后再次相见必定遥遥无期,他又怎会想着自己?

想到这儿,江枕月便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觉得自己怕是昏了头,那种人物怎是自己能肖想的。

但是心中又难免有了几分委屈,又觉得他若待自己和旁人无甚区别,前日那所作所为岂不是在招惹自己?

随后只见她趴在桌子上,倒是因为这事落了泪。

一旁的海棠见到自家姑娘突然这般模样,可是吓了一跳,连忙拿帕子帮她拭去眼泪,随后又想着扶她起身去床上躺着。

“二姑娘这是怎了?怎就突然哭了,到底是藏了何种事儿,这要是让大姑娘知道可要急坏了,快跟奴婢去床上歇一歇,万不能哭了。”

江枕月听了这话也只能点了点头,只觉得心中所想不能与他人言说,更别提让自个儿姐姐知道了,要是知道,恐怕少不了被教训一顿,还得收收心思才行。

随后就要扶着海棠的手起来,刚要起身便觉得自个儿的肚子如刀绞般疼痛,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冒了虚汗。

“海棠,我突然肚子好痛,浑身都难受极了,你一会儿帮我叫个郎中来瞧瞧。”

海棠只当是她又吃坏了东西,连忙点头应是,倒也不敢这样把她丢下,便使了劲想要把她扶到床上。

她刚把自家姑娘扶起了身,便见到了椅子上的那团殷红,顿时便知道这是姑娘来了癸水才会如此。

在北朝来讲,女子来了癸水,就证明已经是大姑娘了,这是高兴的事儿。海棠也不禁喜上眉梢,“二姑娘,你这是头一回来了癸水才如此疼痛,快随我去床上吧。”

江枕月倒是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来了癸水。只得忍着疼痛被海棠扶到了床上,随后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垫上了北朝特有的草木灰。

海棠倒是欢天喜地的,准备把这事告诉大姑娘去。也不觉得自家姑娘这两日奇怪了,只当是因着初次来了癸水,难免有些影响。

待江与乐来了后,只见自个儿妹妹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十分痛苦的模样。

“好妹妹,以后你也是大姑娘了。这月事不少人都会遭罪些,且稍忍着些,我刚给你煮了些红糖水,喝些便能好受一些。”说罢,只见她坐在了床边,扶起床上的小人儿,又细心的给揉了揉肚子,这才拿起了玉兰递过来的碗。

而后又说道:“十月的天也是有点凉了,这两日我来你屋子里头睡吧,还能照顾着你一些。今日下午本还要去那云溪楼听曲儿,还是让海棠去赵宅说一声,推后几日吧。”

江枕月闻言不禁有些感动。

她两世为人,早就不是头回来月事了,但是又哪里有人这般照顾自己,这种被关心的感觉不禁让她心里涩涩的,眼见着就落了泪。

“姐姐,你对我真好。”

江与乐闻言撇了她一眼,随后又笑着掐了掐她的小脸儿,“傻丫头,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快点喝了吧。”

她也只当妹妹是因着来了月事情绪容易激动,也没有多想,又觉得妹妹这般模样甚是可爱,心里也是喜欢的紧。

不过江枕月被这样仔细照顾着,也觉着肚子没那么痛了,便开口说道:“被姐姐这般照顾,真是好多了,咱们还是去那云溪楼吧,那订好的雅间估摸着也没那么容易退了。”

说罢便往自个儿姐姐身上蹭了蹭,又开始觉得自己这两日想的如此之多,应该是这癸水的原因,于是就把先头那事暂且放下了。

江与乐看了她一眼,又觉得自个儿妹妹越发的懂事了,但也不愿她为了省几个银子强撑着,难免也有些担心。

于是又开口问道:“可是真的不疼了?那几个银钱倒也没什么的,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江枕月闻言点了点头,随后答道:“姐姐可放心,当然是好了许多的,你见妹妹何时委屈过自个儿?怎会拿这事扯谎。”

要说真的完全不疼倒也是不大可能的,只不过那云溪楼的曲儿可是她确确实实期待了许久的,也难以按下心思再等个几天。

江与乐听见这话倒也不曾又疑,又观察了自个儿妹妹一会儿,见她确实活泼不少这才放下了心。

待到未时,姐妹俩便稍微打扮了下,一起戴上帷帽出发了。

未时三刻,是云溪楼下午那场戏的开始时间。虽说昆山县不大,但这戏班子自从来了县城就是场场爆满,基本上大厅上早就座无虚席,甚至许多地方连脚都落不下了。

像姐妹俩这种定了雅间的属于贵客,是从后门进去直上二楼的。

雅间倒是也十分难订,倒是因为她们是知县亲属的关系才可以订上,若不然也定让那些富商们全都订下,又哪里轮得到她们。

二人随着引路的小厮上了楼,几个雅间倒也都是单独的房间,并不是那种用屏风随意隔开的。进了屋子,里头的摆设也是颇为雅致讲究,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江枕月又给了那小厮几个铜钱当做赏银,随后又吩咐上些茶点进来。那小厮见到银钱,自是眼睛都笑弯了,连忙点头应是。

随后只听江与乐调笑道:“好呀,妹妹如今竟也是富商做派了,这些日子究竟去做什么生意了,怎地这动作如此行云流水?”

说罢便和两个丫鬟笑作一团,又摘了帷帽坐在了桌子旁边。

而那江枕月哪里真做过这事儿,只是在后世影视剧看多了罢了,自然也就想体验一番,看见姐姐这样调笑自己,也难免脸红了起来。

又过了一小会儿,只见赵雪无便推开门进了来,见到两人后娇俏的说道:“姐姐们久等了”

“快来坐下,这云溪楼的点心也还不错。一会儿看完曲子,雪无不如和我们家去,尝尝我妹妹做的吃食,倒也甚是新奇的很。”江与乐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虽三人甚少见面,但是那爱好皆一致,许多事儿上也能想到一块去,又因着年龄相仿,更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赵雪无闻言连忙坐下,听见江家姐姐邀请自个儿去做客,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眼珠子一转,又看了看两个绝色美人儿,便计上心头。

“好姐姐们,那能不能晚上也跟你们一道睡了。我自幼时就常常和母亲一道睡,如今离了母亲许久也是很不习惯,晚上怕的不敢睡。要是和姐姐们一起,便再也不会怕了。”

说罢,小嘴一撇,眼泪汪汪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姐妹俩一听这话哪敢不应,又见眼前小姑娘这般模样,更是都有了几分心疼。

只听江枕月说道:“当然好了,回去的时候咱们先一道去赵宅说一声,然后你随我们家去可好?”

赵雪无点了点头,一脸得逞的笑容。随后又拉着姐妹俩坐到一块儿,一边搂着一个,别提多美了。

只要她不说,谁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当然也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好看的人,又十分喜爱姐妹二人才这般做。

不过她想母亲倒也是真的。

几人又一起聊了会家常,有说有笑的十分和睦。待到未时三刻,下头便开始静了下来。

三人便也随着看向台前,只听乐声一响,那角儿就甩着水袖出来了,唱的正是那《牡丹亭》。

虽是旦角的扮相,但依旧能看得出来此人绝美至极,只能用风华绝代来形容,只一登台,便听见喝彩声起伏不断震耳欲聋。

那角儿在台也上仿若步步生莲,又真似那曲中的杜丽娘,直唱的人肝肠寸断,让众人也因着剧情揪着自个儿的心。

待一曲终了,因着最后的结局也是大团圆,许多姑娘们都落了泪,都被感动至极。

再待那角儿谢幕之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叫好,只见无数的花朵银子朝着台上丢去,场面极为壮观。

再说雅间的三人,也皆是因着此情此景感叹不已。

“可真是,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这等曲子世间能得几回闻?”江与乐不禁感叹。

江枕月闻言也颇有感触,只觉得有些人就好似天生为一种职业而生的,就像刚才台上的角儿,一瞥一笑皆能动人心神,更是让人情不自禁就沉浸在那曲子里头。

就连现在,她都有点还没走出来,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也突然知道这戏班子场场爆满的原因了,这角儿只要站在哪儿,他就能是戏里的任何人。

又觉得一旁一整场都没说话的赵雪无十分奇怪,难道是她听不下这戏?她刚转头要问,看到一旁小姑娘愣住的样子便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了,怎就一动不动怪吓人的。”

赵雪无听见有人与自个儿说话,这才反应过来,随后看着她说道:“枕月,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要说他是女子我都敢信,怎就男生女相,这般好看?”

随后,似想到了什么,又拽住两人的衣角,可怜巴巴的便问道:“姐姐们可有法子使我去后头看看他?”

她真从未见过这般男子,只觉得独特至极。

姐妹俩闻言不禁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但此事也不是不可行,只要打赏些银子,应当也是能去后台见见那角儿的。戏子在北朝是下九流,身份自然不高,倒也不用在乎是不是外男,怎么样也不会因着一个戏子惹出是非。

于是只听江枕月开口说道:“一会等人差不多散了些,咱们去后面打赏些银子,应该也是能见到的。”

那赵雪无听见还有办法,顿时眉开眼笑。待下头的百姓散去一些,又连忙拉着姐妹俩下了楼,让楼里的小厮前去引路。

待众人到了后台门口,便在小厮的引荐下见到了这戏班子的老板。此人年过中年,倒是标准的奸商长相,不过见人倒也笑眯眯的,不惹人厌烦。

“姑娘们怎地来这处?此处外客是不让进的,还请回吧。”

江枕月见他这般模样,便知道得用银子打点,还没等她张口,便见到赵雪无从自家丫鬟手中拿出来个银锭,怕是足足有五十两。

“这个给你,我要见你家的角儿。”随后只见她将那银子塞到了那老板手中。

那老板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但也没成想几个小丫头如此大方,县城人少,倒是很少有人一下子打赏这么多的。

不过这银子他也不好收,便想着给面前的小姑娘还回去。只因那角儿脾气十分古怪,无论多少银子都不愿意接待客人,只说逼他就自毁容貌,吓得他从不敢让他接待客人。

赵雪无见他有些推辞之意,也只当钱不够,随后又掏出来一个银锭给那老板。

那老板本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此时见到两锭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只提醒了她们几句,那角儿脾气有点怪万不要在意,便笑呵呵的请她们进了去。

而姐妹两个倒是被她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震惊了,只觉得赵家虽因官场之事失势,但家底应该也是颇为丰厚。

待三人走进,便见到一身红衣的角儿正坐在椅子上,此时正散着头发,因着眼角下的泪痣显得绝色而妖魅。

一时间,几人竟大气都不敢喘,只怕惊动了这般美人儿。

只见赵雪无鼓起胆子问道:“你唱的真好,长得也好看,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那角儿因着进来了不速之客,明显有几分不悦,但是见到是三个小丫头,倒也笑了。

“我叫寒塘,多谢姑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