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深秋,是那种只要踏出屋子半步就能感受到的湿冷,偏偏院子里头的红枫正是恰当的时候,还有那着了露水的竹林,寻着微风也别有风骨,茉莉花虽了这个时节也终是谢了,但还是留下些许幽香。

这般风景,让人在屋子里头不禁就卸下了防备。

江枕月也是瞧着院子里头十分好看便出了屋子,刚踏出一只脚,便连忙收了回去,“没想到这般好风景,却也是刺骨的冷,这到冬日里还不知怎地难熬呢。”

说罢,只抱紧了手中的袖炉,看着院子里头倒也笑了,这是在后世里她一直向往的江南生活呀。

海棠听了这话也点了点头赞同道:“希望今年的冬天能好点,若不然每到了季节那炭火都吓人的贵。”

又瞧了瞧自家姑娘的神情,便觉得姑娘的心情应当是极好的,于是她便想起来昨日里大姑娘给添置的松香墨了,不禁问道,“姑娘可要写字?昨日里大姑娘给了块好墨,可要试试看?”

江枕月虽然也是心中有了几分兴致,但是转念一想,这几日也不用听课,就当做给自己放假了岂不美哉?不若找了姐姐去好好玩耍一番。

“今个儿就不写了,那前头需要科举的贵客都有三天不用听课呢,我去姐姐那头也寻她出去。”

说罢,便心一横走出了屋子,也不免被冻了个激灵,但是一想到和姐姐出去,不一会儿就适应了这般温度。

待到了玉絮斋,正巧着江与乐也要出门,不过是想着出门置办些炭火留着过冬,倒是些正经事。

又碰见了自个儿妹妹说要寻自己出去玩,倒也没拒绝她,只觉得自己鲜少陪她出去,只等买好了炭火就随她逛逛这县城里头。

姐妹俩便带着帷帽一同出去了。

这一路上倒也是有说有笑的,虽才辰时三刻,但沿街的商贩早都出了摊子,也有不少百姓们沿街闲逛,也是有几分热闹的。

也有行人们见二人衣着不菲,身形又十分好看,在底下悄声议论这是谁家的姑娘,很是好奇。

不过待二人走到东街,这种议论就少了许多。也不知道是谁人喊的,只说县城来了唱昆曲的戏班子,那旦角更是生的好容貌,唱功更是了得,百姓们一听这话都连忙去凑了热闹。

江枕月本也是十分有兴致,这昆曲自来有名,倒是很想见识一番,只不过倒是被自个儿姐姐拦下了。因着戏班子头一天来县城,必然人山人海,如果被冲撞或者遇到危险便了不得了。

她本也只是一时兴起,听了这话就歇了心思,只觉得过两日再去看也是一样的,便跟着姐姐去了煤炭铺。

到了铺子里头,倒是有个娇嫩可爱的小姑娘吸引了姐妹俩的目光。

那姑娘也不过豆蔻年华,模样生的很是雪白可爱,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坐在铺子里的凳子上等着,一旁还有个小丫鬟侍候着,想来家世也应当不错。

姐妹俩见此,便也脱了帷帽,只因戴着这种东西颇为影响视线,但进了铺子里头倒也不怕被人冲撞了。

铺子里此时虽没什么客人,只有几个百姓在此,但一见姐妹俩这等容貌,皆是呆了半晌,只听有个人说:“这是从哪儿来的天仙!”

江枕月闻言倒是有些羞涩,只觉得这等反映过于夸张,便和姐姐两个人也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只留玉兰在那头和掌柜说要多少煤炭。

但一旁的小姑娘见她们坐在了自己跟前儿,大眼睛都瞪圆了,一副好奇的模样盯着江枕月看。

“两位姐姐是谁家的,怎这般好看,我可从未见过这般容貌的,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姐妹俩没想到小姑娘和自己搭话,又因为如此直言不讳,听了这话不禁对视一眼,都觉得自个儿的脸红了。

江枕月又见她一个劲的盯着自己,模样煞为可爱,也答道:“我和姐姐是城内东北方向江家的,妹妹你长得也十分可爱娇俏,又是谁家的?”

那姑娘也是个面小的,听了她这话连忙收了目光,又偷偷看了一眼随后甜甜的笑了,“多谢姐姐夸我,我叫赵雪无,十里二巷赵家的。近日才搬来这昆山县的,姐姐们若是不介意,可以来家里寻我玩。”

江与乐也觉得这小姑娘十分有趣,倒是有点像那日见到的雪白狸奴,那怕见人又十分好奇的模样颇为神似。

“雪无妹妹可真是让人喜欢,我名与乐,妹妹叫枕月,若日后有空,定当去寻你。”

小姑娘听了这话,倒是笑的更好看了。

只那江枕月倒是不禁在心中暗叹,这可爱的小姑娘竟是赵兄的妹妹,兄妹俩的长相倒是一点儿也不一样。

但又觉得这赵家妹妹着实让人喜欢,便觉得自个儿是时候把女子身份告知赵兄,不但省去麻烦,日后也好寻着雪无一块儿去玩。

三人毕竟也是同龄少女,不一会儿便聊的十分火热,又说了许多体己话,银铃般的笑容传遍了整个煤炭铺子,而后又约着两日后在赵府一起赏花。

待准备回去后,倒也有些不顺路,赵雪无便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往城北去了。

姐妹俩定了煤炭,自会有伙计送上门去,只不过因着两人不便暴露是知县女儿的事,也只是玉兰在后头偷偷吩咐的掌柜。

不过这路上,江枕月倒是发现了前头百姓们说的戏班子,此时正在云溪楼搭了台,周围更是围了好几层的百姓。

姐妹俩难免还是驻足停留,只听得乐声一响,那旦角便甩着袖子出了来,模样更是让众人为之惊叹。

“这模样身段,老头子我这辈子也没见着第二个。”一位老者不禁感叹道。

一旁的青壮男子闻言也纷纷附和,“只听说这角儿是个男子,但这模样这怕是天底下都寻不到第二个了,当真是绝色。”

再待那旦角一开嗓,围观的百姓们更是纷纷叫好,场面险些有些难以控制,甚至更有个妙龄女子因着太过于激动而晕倒在地。

姐妹俩倒也没想到,回来的路上能恰巧看见戏班子的头回登台,便也不觉赞叹不已。但因着人多,甚至见到县衙里头的捕快都来了,便想着早早离去,并未多留。

两人又在街上随意买了些小吃,逛了能有一个时辰,这才回去了县衙。

而此时县衙的客院里头,温长归正对着兄长出的题直发愁。

他本来想着去赵宅之前这三天,也能好好的偷个懒,不读那让人头痛的圣贤书。哪里又想到,自个儿兄长居然连夜出了道算学题给他,只说写完了才能出去。

但他这个性子又哪里写得下去,看着对面还在看书的兄长,心里便转了个弯。

“大哥,那小丫头可有些时日没有找你问过课业上头的事儿了,你说她都在做些什么?我只听那些捕快们说,小丫头每日都会男装出去,真是好生潇洒。”

温檀本还在研读先生给的策论,刚要翻页,听了这话倒是手中的动作一顿。

“长归莫要讨论姑娘家的事情,这不太合规矩。”

随后自己又想到那日在棺材铺遇到小丫头的事,也只是觉得小丫头兴许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但是想到西厂的人一直没有动静,倒是让他十分担心。

温长归听了这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又坐在了自个儿兄长的一旁,还是忍不住询问道:“大哥你究竟喜不喜欢那小丫头?明年等你考了秀才,咱们可就要回京了,到时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先生一家人了。”

温檀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自觉和小丫头从未有过越矩的行为,不知道自个儿弟弟为何询问了许多次这事儿。

“长归,你怎会觉得我喜欢先生的小女?”

“难道大哥不喜欢?我见你只要涉及她的事儿便会特别在意,在京中有多少闺秀对你暗送秋波,我又何时见过你这般模样?之前又特地去那灵启山上寻那古怪的老头给她看病,又时时给她讲解功课,你与我说不喜欢,我可是不信的。”

温长归想也不想便说了一大串理由,便更觉得自个儿的想法一点儿也没错,兄长对她就是不一般的。

温檀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书,随后看向了远处屏风上的竹子。

这些事情,他从未这般想过。

他从见到小丫头时,便觉得她十分美好,在父亲的疼爱之下成长,这是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当时只觉得自己是生了向往之情。

但随后小丫头生病的事情,他也自诩一向以礼待人,情急之下也做出了那等失礼之事将老大夫绑来,也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救人要紧的借口。

再然后是西厂以及课业上的事,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何要担心殷怀和西厂对小丫头会不利,也不知自己为何那么喜欢看小丫头认真听讲的神情。

想到这儿,温檀才反应过来最后这句话,不禁脱口而出,“...喜欢?”

温长归听见自个儿兄长那温柔的语气,就觉得自己的猜测这是确确实实的了,不禁笑道:“我早就看出来此事,大哥还一直想瞒着我,我整日里和你朝夕相处,岂不能看出你心中所想?”

说罢,又一顿挤眉弄眼的看向自个儿兄长,但见到兄长那愣住的模样,不禁心中又有了个猜想。

“大哥,你不会自个儿都不知道喜欢那小丫头吧?”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事事出色的兄长,在这等事儿上面居然如此慢热。

温檀听了这话有些默然,随后倒也收了心思。

他若就这样喜欢上先生小女,恐怕不合礼数,旁的人只当是他们私相授受不守规矩。而先生这一月来对他们又颇为照顾,若有了这般想法,着实也不是君子所为。

“长归,为兄想自己静一静,那算学题你等明日再做吧。”

温长归听到这话自然惊喜不已,倒是阴差阳错的如了自己的愿,本来想着就是偷个懒聊上两句,没想到还有这般惊喜。

但是又看到自个儿兄长这般模样,心中也有了几分计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哥若是觉得此事现在不妥,不若日后考取功名再来提亲,我见那知县对女儿甚是疼爱,应该也是来得及。”

他平日里也就是贪玩了些,但是礼仪规矩也是知晓的,但也觉得自个儿兄长和小丫头正是郎才女貌,也没什么不妥的。

随后又说道:“兄长不是那浪荡轻浮的,也从未有任何不合礼数之事,若真心喜欢小丫头,想必先生也不会怪罪。而且喜欢上谁,这哪里需要理由,又哪里控制得住?”

说罢便朝外头走去,也不管自个儿兄长是何反应,只想着赶紧去县衙外头玩玩。

而温檀听了这话便再也无法静下心来。

他不得不承认,小丫头对他来讲是有些与他人不一样的。而自己在此事上居然没有弟弟看的通透,若不能承认自己的心意,好像也太过于懦弱了一些。

但是又觉得小丫头年纪尚幼,此事还是以后再想比较妥当。

不过想到若等到自己有了功名以后再来提亲,至少也要四年之后,而小丫头这般容貌,四年之久,又怎叫他能安心回京?

此刻,他倒是并不想当一个君子,若他在合规矩的情况下让小丫头也能心悦自己,便会少了这几分担忧。

他还记得昨日里小丫头的笑容,绝色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