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正十年,九月九重阳节。

县城里自是一番热闹的景象,前头的中秋节因着水患就淡淡的过去了,眼下的重阳节,倒是叫百姓们颇为重视。

街道两旁全是叫卖的小贩,卖的也皆是与重阳节有关的东西,比如菊花、重阳糕、菊花酒、茱萸等物。

还有一些文化好的读书人,写了不少有关于节日的诗句,画有节日画卷,引得路人驻足观看。在城中卖艺者,更是让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好生热闹。

江枕月也与家人在这日一同出来游玩,同行的也还有温家兄弟,因着江承志念及佳节时分两位少年郎年幼,又与家人分别之久,所以特邀同行。

几人准备去灵启山登高望远,沿路赏菊,倒是雇了两辆马车前行。江枕月挑开帘子偷偷瞧了一眼儿,只觉得心生向往之情,如此热闹的人间烟火,又特有一种江南风情,让人不禁觉得流连忘返,仿若入了画卷之中。

江与乐见到妹妹这般样子,倒是也没出言教训,只是叮嘱了一番,“只偷瞧一眼得了,等晌午从山上回来,咱们再仔细游玩,到时带上帷帽,也不用担心他人见了容貌。”

而后又从篮子里头拿了块桂花糕递给自个儿妹妹,“尝尝看,夜里我用桂花蜜做的。”

江枕月听了姐姐这番话,又见了眼前的桂花糕,哪里还想着街上还有些什么,只是连忙把那白糯糯香甜的桂花糕塞进了嘴里,入口的那一瞬间眼睛都笑弯了。

“好姐姐真疼我,桂花糕瞧着简单,倒也需废一番功夫,怎地还特意亲自做了,有没有累着?”说罢,又赶紧往自个儿姐姐身边蹭去。

江与乐闻言便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随后说道:“自是宠你爱你才会如此,并不累的,吃一些垫垫肚子,一会儿才好爬山。”

言行举止间皆是对自己妹妹的宠爱与温柔。

丫鬟们见此场景也不禁相视一笑,两位姑娘真是感情极好的。

再说前头那辆马车里坐着江承志与温家兄弟,讨论的也尽是些学问和政事,看似也颇为和谐。但温长归听了一会儿便有些坐立不安,便掀起帘子说要到外头透透气,便与前头赶车的小厮坐在了一起。

这一出来,倒是引起了不少路旁的少女们惊呼。这昆山县何时来了这样标志俊秀的公子?

温檀又恰巧有事要问他,便也掀起帘子叫他入内。这一下可就坏了,少女们个个惊呼不已,直觉得后面这个少年郎仿佛谪仙般美貌。

但有心者,看到后头正襟危坐的知县便有了几分猜想,这怕就是之前京中来的贵人,容貌气度如此真是了不得。

但昆山县的百姓们也有不少知晓知县的两个女儿自是绝色双姝,虽是大多数人没见过,但是县衙里头当差的捕快们可是把姐妹俩吹嘘的神乎其神,直比喻成月中仙子。

眼下又瞧着两辆马车,不少人心中猜测,莫不是知县找到了乘龙快婿?

以至于城中后来竟传了一些流言,说是知县有意将两个女儿许配给京中来的贵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待一行人到了灵启山下,便陆续下了马车,只得徒步上山。

众人一路欣赏秋日美景,自是觉得美不胜收,倒也不觉得累。此时的枫叶已有不少红了的,又因着灵启山上有许多银杏树,红黄交接,让人觉得煞为好看。

再往上一些,便到了灵启寺,周边倒是种了许多菊花,不少人走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因着此地不仅风景如画,灵启寺的签文更是十分灵验,到了这儿难免都要求上一签。

江枕月一行人倒也不例外,因着姐妹两个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没有那等力气能爬到山顶,在这里登高望远便是极好的,又自能歇息一番。

而江承志免不了要拉着温檀做一首有关于重阳的诗,吓得温长归赶紧就跑了,正巧姐妹俩想着去寺里求取签文,他倒是想要同去,但这次倒是也没人拒绝。

因着寺里百姓众多,人也杂乱,每年甚至还有人贩子的出现,要是被冲撞或者遇到什么险事倒也不好了,若有男子陪同,自然那些心术不正的也要避让三分。

寺内景色也是极好的,院内有一颗千年银杏,每个殿中的香炉也都插满了香,到处都是烟雾缭绕的景象,只因着附近的百姓都在此祈福。

几人又随着引路的小和尚来到了观音殿,里头求签的皆是些妙龄少女,有不少看见温长归的更是脸都羞红了,但是又一瞧旁边两个举止大方的闺秀,便又都歇了心思。

温长归倒是没发觉这等事,只是觉得在这种都是女子的地方臊得慌,还颇有些不自在,因着在佛门之地自己也不敢随意放肆,只觉得后悔,还不如在寺外听先生与兄长念叨之乎者也了。

江与乐倒是颇有兴致,因着拜佛,便把帷帽摘了下来,虔诚的跪在了蒲团上拜了拜。

她想求的是家人和乐安康,自己与妹妹几年后都能找到自己的归属,就算嫁了出去,最好也能在自个儿父亲身边尽孝。

而后江枕月也是跟着一同跪拜,所求之事皆与姐姐相同,倒是十分的心有灵犀。

江与乐煞有兴致的在签筒中摇出了一签。

“二姑娘,你快看!大姑娘求到的是上上签呢!”玉兰本在一旁拿着帷帽等候,但是也眼尖的看见了自家姑娘的签文,不禁惊呼出声。

江枕月闻言便来了兴致,凑过去一瞧,姐姐那签文上分明写着“虽缘分晚矣,自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看见如此签文,她也由衷的替姐姐高兴,搂着姐姐便说道:“姐姐如此美貌又贤良淑德,自是要寻一个天下最好的男儿郎才好相配。”

江与乐听后不禁笑出了声,打趣儿的说:“还不快自己也求一个,说不定你自个儿的更好呢。”

丫鬟们听后也都纷纷催促着江枕月快求一个,她本是不想求的,但是哪里抵得住三人的攻势,只得赶紧求取一个签文。

那签文确实也是个上上签,上头写的是“花容月貌堪配王佐之才,当是白头偕老,岁岁相见。”

一旁的众人不禁大喜,见此签文少不得一顿调侃,但大殿之中谁也不敢放肆,只拉着江枕月到了银杏树下,又互相打趣了一番。

而一旁的温长归早都忍不住了,怎地一个两个的都是上上签,莫非那签筒里都是如此?自己想了一会儿,便也求了一个,但拿出来居然是个中签,内容也只是平平无奇,也没甚不好的,也没甚太好的。

随后又想到那小丫头的签文,听起来倒是很像那么回事儿,又觉得自己兄长假以时日必有王佐之才,不禁大喜,准备将这签文回头就告诉兄长。

不过江枕月倒是没把签文的事放在心上,只觉得世人求的皆是心安,但是路还是要自己走的。几人求了签文后又一同赏了秋菊,又在寺中吃了斋饭这才下了山。

待回到县城内,江枕月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因着各式各样的小吃美食,在马车里都能闻到香味儿,又听见商贩们的叫卖,各种各样没听过的小吃使得她十分好奇。

江与乐见她这般模样,也不恼她,倒是又换了一番心思,只说了待回了县衙,让她换上那身男子的衣裳再出来玩个痛快。

这话倒是正中江枕月的下怀,她早就想这般做了,生怕自个儿姐姐不乐意才没敢提,眼下瞧见姐姐提了出来,别提多开心了。

等到了县衙,江枕月也赶紧跑回自己的寄春居换上衣服,并且给自己捯饬的十分的“风流倜傥”。

也是这些日子里明显见着又抽条了,倒是不见以前的幼态,现在再穿上那道袍,又在头上簪花,颇有一种风流姿态。

小丫鬟看后倒是脸都有些红了,呢喃道:“二姑娘若是个男子,想必也有万千闺秀要为你倾倒了。”

江枕月听后便笑,又装模作样的勾了勾她的下巴,“不知海棠姑娘可否能为小生倾倒?”

海棠听了更是觉得娇羞不已,脸红的似要滴血。江枕月见她这幅模样便笑了出声,却惹得她有些恼羞成怒,:“好呀,二姑娘居然这样戏耍奴婢,等下出去要是有姑娘看上了你,我也不管你。”

江枕月只得连忙哄她,她自是知道自己容貌了得,这样出去必然要用她挡挡“桃花”,若不然怕是要体验一下掷果盈车的感觉了。这又正当重阳节,她真是想不到自己一身菊花的场景,直吓得打了个冷颤。

海棠哪能真生主子的气,被哄了两句也就又笑了,便和自家姑娘有说有笑的一起出了县衙。

走在街上时,两人自是十分新鲜,因着平日里见不到如此热闹的景象,便忍不住买买这个,买买那个,倒是都吃的肚子溜圆儿。

也真如江枕月所想的那般,有不少女子妄图往她身上丢菊花,但是看着旁边的海棠,有分寸的便只能自个儿叹着遗憾,只有一两个疯狂至极的,硬生生的追了她半条街。

只得带着小丫鬟进了一家书斋,躲避这种荒唐事儿,因着书斋里头平日里普通百姓是不敢进的,那些女子见状倒是也不敢追了。让江枕月不禁在心里感叹,北朝真是民风开放,女子们也都大胆至极。

重阳节的书斋自是没有太多人的,只有零星几个书生还在里头抄写着文章。她见来了此处,一不做二不休,便开始询问掌柜写话本子的相关事宜。

如今她的毛笔字,因为日夜里勤加练习,那一手簪花小楷倒是也能拿出来看了,并且写话本子的本就不用字写的太好,所以她倒是想试试看,只要故事写的好就行了。

但是谈了一会儿,发现掌柜给的钱实在是少之又少,虽说一百文听着倒也不少,但是话本子写出来最少也得几万字,是十分浪费时间的。后续若再抄写或者加印也不给她分成,只因为没什么名气,掌柜只买书不分成。

正当她对比犹豫不决时,后头有位少年郎走到前对她说:“小兄弟若是想赚钱,不如自个儿做些生意,县城里的话本子可少有人看。”

江枕月抬眼一看,眼前的少年郎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上的衣着不菲,又佩戴了一块美玉,十分有钱的模样,而长相也是端庄俊秀,气质还有几分冷冽。但脸上却有着生意人的笑容,倒是让人觉得平易近人了几分。

又见他说话直白,不禁对他也产生了兴趣,于是自报家门,“在下江枕,确实是有心想赚些银钱,不知兄台有何指点?”

她在男装的时候,习惯把自己名字的最后一字抹去。

只听那位少年郎说道:“在下赵青云,扬州人氏,因家中多年经商,只随意胡诌两句,谈不上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