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江承志让治下将士们从附近灵启山拉运的石料便到了,堤坝的工事也就得重新开工了。
在得知知府那边的事后,他就有意防患于未然,怕是接下来就算有粮饷来到,也无处可采买石料,只得派人去山上采集。
但这石料实属来之不易,也就这几日的功夫,河水上涨的厉害,不少地势低洼的民宅都被泡在水中大半。而这山路更是崎岖难走,到处都是淤泥,甚至还有折断的树木,让人寸步难行。
前去的将士们,就有两三人不注意摔了下去,这要是平时也无碍,但如今眼见着就被一旁湍急的河流冲的无影无踪。
因着救灾情急,余下众人只得含泪将石料护送进县城,等江承志再见到他们时,个个仿佛去掉了一条命,累的动也动弹不得了。
那些将士们的亲人见到此番情景,皆是悲痛不已。
身为知县的江承志,也给死去的几人家里发了抚恤金,随后就又带着百姓们去了如今十分危险的堤坝。
无论如何,这河堤都得继续修建,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等到江枕月再听到自个儿父亲回来的时候,堤坝已经将要完工,据说还采纳了温檀所说的双堤坝之法,治水颇有成效。
不过这期间知府那头也是派了官员过来,押送了二十石粮草和一百两纹银。
只说是知府给的急赈,大赈还要等到灾情过后再来评估才能下发。
可江承志哪里信这般鬼话,若是不知道圣上早就下发大赈也就信了,此时既然知道了原委,更是觉得这苏州知府胆大妄为,居然要私吞所有的赈灾粮饷,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欺君之罪。
也就联合着温家兄弟威胁前来赈灾的主官检查粮饷,这一检查果然发生了问题。
银子倒是不好作假,但那些粮食,只有上头那几袋粮食是好米,其余的皆是陈年旧米,甚至不少还掺和了沙土。
众人发现更是气愤不已,正好也是有意在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检查的此事。那主官见事情败露,又在众人要吃人的目光下哪里敢辩驳?只带着手下灰溜溜的骑着马走了,仿若丧家之犬。
而走时又被温长归威胁着,只叫那知府再送些好的粮食来,否则就要书信给京中父亲。
那官员哪里敢不应,京中的昭勇将军岂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能比的?
昆山县也就因着此事,堪堪将河堤治理完成,城中也因此没闹饥荒。
但此时寄春居里头的江枕月,可倒是没了兴致了解这些,直对着眼前的米汤犯愁。
她倒也不是矫情,在如今这般境地下非要吃那大鱼大肉的。只是这身体也不知是不是随了母亲的缘故,肠胃异常的娇嫩,如今吃多了米汤,只觉得胃里泛着酸水,叫人难受的紧。
而海棠看着自家姑娘这般模样,更是焦急不已。想到姑娘自幼身体就不好,如今因这灾情的影响,倒是家中有些疏忽了。
可眼下只有粮食,其余旁的,早就买都买不到了。
“二姑娘且忍着会儿,我去大姑娘那边问问,可还有什么能下饭吃的东西,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江枕月点了点头,此时也确实难受的紧,只是虚弱的躺到了床上,那小脸如今也是惨白惨白的,几日来更是活脱脱的瘦了一圈儿。
待等到海棠带了罐蜜饯回来时,她早就上吐下泻好几回,连床都起不来了。
而后面跟着的,是一脸担忧的江与乐。
此时她见到妹妹一脸病样儿的躺在床上,顿时吓的六神无主,连忙喊道,“妹妹可快醒醒,这是怎地了?先头海棠还说你只是有些吃不下饭,怎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说罢,只见她泫然欲泣,将江枕月抱在怀里仔细的问着。
而海棠见状“哎呀”一声,也顾不了别的,只得先将地上的秽物清理干净,又赶紧给自个儿姑娘弄了个手炉叫她揣在怀里。
门口的玉兰也是刚从灶房回来,本想着用昨日池塘游出来的鱼给二姑娘做碗鱼汤,此时见到屋内这般景象也是吓了一跳。
大姑娘正抱着二姑娘哭呢!二姑娘倒是看起来病了的样子,虚弱的不得了,想来定是肠胃娇嫩如今生病严重了。
直言道:“大姑娘快别哭了,老爷正好今日回来了,要不然让老爷想办法找个郎中给二姑娘瞧瞧?”
江与乐闻言惊喜不已,“玉兰快来守着二姑娘,我这就去找父亲。”
起身便提着裙摆往正院跑去,也不顾这雨水落了满身。
因这水患,城中医馆早就歇业,郎中也都不愿出诊,但若是知县相请,必不会拒绝,自个儿妹妹的病也就不会被耽搁了。
到了正院,恰巧温家兄弟正和江承志讨论治水之事,但此时的江与乐哪里还顾及的了这个,连忙就把妹妹生病的事告诉了父亲,一副焦急的模样。
江承志本就十分在意自己的两个女儿,此时堤坝已经修筑完成,心中大石头早已落地,听闻自己女儿因着饮食之事生病,更是觉得心都揪了起来,哪还顾得了旁的。
“为父这就带人去县城里头找郎中,乐儿在家中好好照顾你妹妹。”
又对眼前的两位少年郎带有歉意的说道,“刚才的事待有空再议,本官先走一步。”
而温家兄弟听后只是一同说道,“恭送先生。”随后连忙行礼送他出门,早前因着治水和科举之事,二人就受到江承志不少指点,所以后来就改口叫了先生。
而江与乐也只是微微屈膝后便一溜烟地跑回了寄春居。
不过温檀自己都没察觉到,他那脸常有的笑容听到小丫头生病后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剑眉。
他自觉得这种情况下的病,也只怕是和近些日子来被玷污的用水有关系。
因着连日来的大雨,井水早就和淤泥和一些落叶之物混合在了一起,而那小丫头一看也是自幼在家人的宠爱下长大的,身体必是十分娇弱,无法受用这等用水。
想到这里,温檀也只当是自己觉得用水有了问题,怕后面影响多人,形成传染之势,心中这才觉得有几分抑郁之气,并没有往深了想。
而温长归倒是注意到了他的这番模样。
好像一提到知县的小女儿,自个儿兄长就会很在意。又想到这知县的两个女儿皆是倾国之貌,心中不免有了几分计较,难不成兄长是个贪恋美色之人,所以对那小丫头一见钟情了?
想到这儿,他便不怀好意的看了温檀一眼。
心中又啧啧惊奇,兄长本就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又因着家世好,想送上门来的大家闺秀数不胜数,没成想兄长看重的居然是样貌,而且还得要年岁小的!
温檀转头看见自己弟弟这番表情,眉头皱的倒是更深了。
再说江枕月那头,在众人的照顾下,也是好受了许多,勉强倒是能喝几口汤水不吐了。
而江承志也带着人回来了,同行的也是城中有名的郎中。
那郎中隔着纱布把了脉,又仔细的询问了病情,只说是“泄泻”,因着脾胃虚弱造成的,又给开了几副药材这才离去。
不过江枕月虽是不懂中医,但是按照自己的病情也是有了几分猜测,自己恐怕是胃肠炎,和这郎中说的应当不差什么,只期盼着自己能早点好起来,不叫家人担心。
海棠煎了药后本想着喂她喝下,怎料江枕月一闻到这味道便呕吐不止,更别提喝下去了。
直急的家中众人团团转,喝不下去就是再好的方子又有何用?
待温家兄弟再听见消息,已是两日后了。这还是因为江家小厮在私下议论,二姑娘只怕是快不好了之类的话,这才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本来泄泻并不是多大的病,但江枕月这病来得急,倒不像是因为脾胃虚弱导致的,几日来又吐了好几回,一点儿东西也吃不下,更别提吃药了,现在还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也没醒过来。
这事儿让整个县衙都陷入了沉闷的气氛,温檀再见江承志时,只觉得眼前的中年男子颓废不堪,似是被抽走了生气儿。
“学生见过先生,令媛如今身体可有好转?若有学生帮得上的地方,还请先生告知。”
江承志原还以为兄弟俩来请教学问的,正想打发了,现在的他可没有心思关注其他东西。哪成想是为了自己女儿的病情,而后又觉得两位少年郎虽是京中贵人,与他有了露水般的师生情谊,但是也是真心实意待他为师长的。
不禁叹道,“小女恐是不好,在这个时候也别无他法,只期盼上天垂怜。”
说罢又自觉难过不已,倒是落了泪下来,只觉得自己一家人命苦。
温檀见到自己先生居然哭了,便知道那下人议论的恐怕竟是真的。但一想到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倒也不希望她就因为这个香消玉殒。
“先生勿悲,学生在此地也认识一些旧时下人,这就去询问他们是否有治病的法子。”
江承志闻言连忙道谢,但也不觉得真就能靠两个还未弱冠的少年郎救自己的女儿,又想到二人毕竟是高官门户出来的人,也就存了一丝希望。
而温长归更是坐实了自己之前心中所想,自己兄长就是看上那小丫头了,但是只是瞧了一眼温檀,并没有吱声。
二人随后便又去了东街的棺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