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传云后，墨珏又灌了一杯水，这才端起碗朝二楼走去。刚走到一半，便在楼梯上碰到了冷青戈，他换了身月白色的中式长袍，愈发显得眉目清冷，长身玉立。
他的手里也拿着一碗汤圆。
“你也吃了一个吧？那咱俩谁也别嫌弃谁......”墨珏还没等他开口，便自顾自地接过他那碗汤圆，然后把自己的塞给他。
冷青戈看着手里的汤圆，嘴角抿了抿，被墨珏看在眼里：“不准嫌弃我啊，我还没嫌弃你呢......”
冷青戈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要上楼，墨珏又叫住他：“咸汤圆好吃吗？”
冷青戈居高临下地看着墨珏，他睡乱的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轻柔地飘动着，这让他的整张脸的边缘，有了种毛绒绒的细腻质感，像是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
冷青戈也说不上来好吃，还是不好吃，对他来说，汤圆和其他食物一样，仅仅是一个果腹的东西，除了蘑菇汤之外。但他还是开口回道：“好吃。”
“甜汤圆吃多了是腻点儿，不过咸汤圆嘛......”墨珏回味着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味道，表情夸张道：“像一个糙老爷们穿着旗袍在跳舞，还硬要勾引我的感觉......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冷青戈摇摇头，墨珏一边嫌弃地撇着嘴，一边端着碗下楼去了。
看着墨珏摇头晃脑的背影，想起他刚才的描述，冷青戈无声地笑了一下，转身上楼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墨珏早早地就起来了，潦草地洗了个脸后，去北屋吃早饭。他的一天三顿饭都在北屋吃，这是墨老太太严格要求的，为的是怕他偷懒不吃饭。
冷青戈已经在那儿了，墨老太太顾不上吃饭，正和来福说着店里的事，墨珏兀自坐下来，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道：“今天是第二天了。”
门帘一掀，常威拿着一沓报纸走进来，面色不安道：“老太太，今天的报纸送来了......”
“准没好事儿。”墨老太太一看他的神色便猜到了，道：“先放一边吧，一会儿吃完饭再看。”
“常叔，给我吧。”墨珏拿过报纸，先扫了一眼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果不其然，都在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
墨珏翻看了几篇，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绝大多数报纸都在谴责墨家行事龌龊，手段卑劣，用盗取青铜鱼的卑鄙行为来打压温家，还牵扯出了店大欺客、以次充好、强买强卖等不明来源的报道，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只有少数报纸坚持对此事持观望态度。
墨珏放下报纸，沉默不语，听墨老太太宽慰他道：“不必为那些事烦心，重要的是眼下的事，我待会儿要去巡捕房看望你父亲，你要不要一块去？”
“不用了，奶奶，我想去城东的赵老爷家里一趟，看有没有关于卫猿的线索。”墨珏郑重道。
“那也好。”墨老太太点点头，嘱咐道：“待会儿从后门走，那些记者们今天肯定会堵着门要求采访的。”
“您一个人能应付得了那么多记者吗？”墨珏为她担心道。
“他们可以问，我也可以选择答，或是不答，总之，我把我要说的话说完，然后就离开。”墨老太太笑道：“他们又没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谁还能逼我不成？”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墨珏也放下心来。吃完早饭后回屋收拾一番，他便朝后院走去。
正是初春时节，天气和暖，后院里种植的树木都开始发芽了，远远看上去像画家用浅青色的颜料点就的，甚是青嫩喜人，但墨珏无心观赏，径直走向后门，没想到早就有一个人等候着他。
“你在这儿做什么？”
“去赵家。”
“这......不太好吧......”墨珏为难地挠挠头，奶奶早就交代过他，说冷青戈是客人，又天生有弱症，虽说这些年吃着药维持得不错，但难保什么时候就会发作，所以不能让他太过劳累，昨天已经劳烦他去了趟黑市，那今天就不能再让他出门了。
想到这里，墨珏劝道：“你在家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冷青戈二话不说，推开后门：“走吧。”
果然还是这个脾气，墨珏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后：“先说好啊，这是你主动陪我去的，可不是我强求的。”
没料想这一天竟毫无所获，两人先是到城东赵老爷家里，细细询问了一番，随后又辗转了几个地方，都是先前与卫猿有过交易的人，可他们有的遮遮掩掩，说话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有的敌意颇深，咄咄逼人，摆明了对墨家不信任，还有的干脆闭门不见。
转眼间已到下午，天色沉沉，阴冷萧瑟，滚滚黑云压顶儿而来，一场大雷雨蓄势待发，近在眼前。
这将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从最后一户人家里出来后，天空中已飘起了丝丝细雨，街上的行人们瞬间加快了脚步，奔走的奔走，躲雨的躲雨，很快，整个南安城便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
两人匆匆往回赶，路经一个巷子口时，冷青戈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墨珏细细地审视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脸，生怕他是忽然间犯病了。
“从这条路回家是不是近一些？”冷青戈指着那条巷子口问道。
墨珏看了看这条幽深晦暗的长巷，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这条路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这条巷子通往鬼宅。”
墨珏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连说出“鬼宅”这两个字都觉得后背发凉，忙搓了搓胳膊，继续道：“你也看到了，这条巷子离城中心很近，又是城西和城北的交界地带，这一带周围都是热闹的集市，唯独这条巷子很少有人来，就是因为它通往一处废弃已久的鬼宅。”
“里面死过人吗？”
“何止是死过人，简直就是，就是......”墨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磕绊了半天，重新又说道：“二十多口人，一夜之间全都被活活烧死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冷青戈毫不动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继续问道：“是因为什么事？”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觉得震惊吗？”墨珏诧异地看着他，这个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人死是最常见不过的事了，有什么可震惊的？”冷青戈无动于衷道。
墨珏正欲辩驳，忽然想起了他的身世，奶奶曾说过，他们冷家在江南地区也称得上是大户人家，又是传承百年的翰墨世家，在当地颇有名望，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乱让他们家家破人亡，只有年仅六岁的冷青戈活了下来......如今想来，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样的人间惨案，大概不会觉得有比这更让人震惊的事了吧......
冷青戈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睛里似有泪光，不明道：“怎么了？”
“没什么.......”墨珏擦了擦眼睛，装作雨水进了眼睛里的样子，回答他刚才的问题道：“说什么的人都有，有的说是仇家找上门来了，有的说是财产纷争，还有的说是意外，谁也说不清楚。”
墨珏继续讲述道：“后来，这处宅子被南方的一个军阀买下，简单地修缮了一下后，送给了自己的一个姨太太，那位姨太太住了不到一年，就精神失常，悬梁自尽了，从今往后，这宅子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老人们都说，宅子里枉死的人太多，阴气重，风水差，谁都不敢靠近，连近旁住着的人家都搬走了，这条巷子也就渐渐荒废了。”
冷青戈静静听完，又抬头看了看幽深的长巷，好像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墨珏立马慌了：“你不会想走这条路吧？我求求你了，我们绕道回家吧！”
“走这条巷子回家，路程至少缩短一半。”冷青戈看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糟糕，被他发现了！墨珏悲哀地想着，几近央求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道：“饶了我吧，哥哥，万一遇到鬼怎么办？就算你身手再好，也打不过鬼啊！”
这是墨珏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唤他作哥哥，但冷青戈丝毫不为所动，反问道：“遇到鬼？”
“对啊，鬼多可怕呀！万一碰到不得吓个半死吗？”墨珏面目狰狞，极力地渲染道，但冷青戈脸上仍是淡淡的，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你相信世上有鬼？”
墨珏也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冷青戈：“你以为世上没有鬼吗？”
或许是从小就怕黑的缘故，墨珏一直深信鬼魂的存在，从未有过质疑，即便是墨老太太耐心地反复跟他强调说，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他也无法相信。因此，他从不敢独自走夜路，除非有人陪着，关于这一点，墨岩倒是很满意，因为这至少意味着，墨珏不会像那些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一样，夜里跑出去厮混胡闹。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对对方的想法感到难以置信。沉默着对视了几秒后，冷青戈开口道：“我们再不早点回家，祖母会担心的。”
“好吧，你赢了......”墨珏顿时泄了气，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把墨老太太搬出来，他都会立刻投降。
“走吧。”冷青戈带头走进了巷子里，墨珏无奈地叹了口气，胆战心惊地站在巷子口，试探着朝里张望了一下，见冷青戈已经走远了，急忙跟上去：“哎，你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