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墨珏最先走进卫猿的住处,这是一间十多平米的小房间,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等三个大男人全都走进来后,房间里立即挤得满满当当。

墨珏打开衣柜,里面只放着几件破旧的薄褂子,张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整个屋子我都看过了,他把常穿的几件衣服都带走了,看来是跑路了。”

“跑路?他能跑到哪儿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潜倚靠在门槛上,打了个哈欠,道:“卫猿不是南安本地人,他的老家在西北一个叫......叫什么水的地方,听他说,那是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出路。”

墨珏皱了下眉毛:“是鸡不生蛋,鸟不拉屎吧。”

“谁拉都一样,反正拉不出金疙瘩。”张潜敲了敲头顶的门楣,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墨珏道:“你别看他是个小偷,他却是个大孝子,每次偷回来的东西卖掉之后,他自己只留吃饭的钱,剩下的全都寄给了留在老家的老娘。”

“他还有个老娘?”

“是啊,我就没见谁对自己的老娘那么孝顺过,所以我猜他啊,一定是逃回老家去了。”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许久未开口的冷青戈忽然问道。

张潜精神一振,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两眼放光,激动地过来握住冷青戈的手:“兄弟,你终于说话了!我差点就要去问小荀你是不是哑巴了,哎呀,你要是哑巴,那就太可惜了!”

墨珏紧抿着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笑出声来,他都能看到冷青戈额头上的三道黑线。要不是张潜是他的朋友,他猜冷青戈一定会像昨天对待自己那样,教一教张潜什么叫生人勿近。

冷青戈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背在身后,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道:“那卫猿......”

张潜这才想起他的问题,苦思冥想地挠了挠头:“倒也没什么异常......对了!他前天请我吃了顿饭,这小子平时抠门得很,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四分钱用,从没见他请谁吃过饭,那天他破天荒地带我去了个饺子馆,就是西城巷子口那一家,哎呀,人家的饺子就是香,醋也酸,一点儿没掺水......”

墨珏和冷青戈对视一眼,这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内,卫猿定是突然发了笔横财,才会带张潜去那家贵得离谱的饺子店。

墨珏接着问道:“那他最近在和什么人来往?”

张潜一脸为难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这里每一个人的行踪都是隐蔽的,从不会告诉任何人,不然很容易活不下去。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以我对卫猿的了解来看,他的警惕性很高,一般只接老主顾的活儿,当然,有时候手头紧了,也顾不上那么多,来者不拒。”

“我记得,他好像偷过一个花青的翡翠镯子,给城东的赵老爷?”墨珏问道。

“对对对,就是那个老财主。”张潜应声不迭道:“他们关系可铁了!不过,老财主两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墨珏猛地转过头来:“死了?怎么死的?”

“要我看哪,他就是活该!”张潜一脸的不屑:“他在长乐戏楼纠缠梅老板,被沈四爷当场发现,叫几个手下打折了他的腿,他被人抬回家后就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你说说,那沈四爷是能随意招惹的人吗?他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墨珏曾多次听传云提起过沈四爷的名字,说他浪荡不羁,豪掷千金,为人又豪爽大方,用传云的话来说——“他是南安城第一号男人”,不过,墨珏还未曾见过一面。

但这位沈四爷和长乐戏楼的台柱子梅邀雪的事,他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事实上,不光他一个人知道,整个南安城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不知道的人来,富家公子搭救落魄戏子的故事,无非就是那一套。

这边张潜还在感叹着:“......沈四爷也真下得去手,六十多岁的老头,活活打折了两条腿,那还能活命吗......”

墨珏再次扫视了一圈,这个狭窄逼仄的小屋子一览无遗,再也看不出其他的东西了,他不甘心地拍了拍桌子,这么关键的地点,居然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他真是白来一趟了。

墨珏拍拍张潜的肩,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好了,张大哥,多谢你带我们进来,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嘿,自家兄弟,说什么拜托。”张潜一如既往地摆摆手:“你就直说吧。”

墨珏郑重其事道:“我想请你多留意一下黑市的动静,看有没有卫猿的下落。”

“怎么,他还敢回来?”

“说不准,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卫猿不会再回来了。”冷青戈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怎么知道?”墨珏问道。

冷青戈神色漠然,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一字一句道:“因为死人只能躺在原地,哪儿都去不了。”

这句话一出,墨珏和张潜都大吃一惊。墨珏忽然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道:“你知道了什么对不对?”

冷青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我只知道,要想保守秘密,只有死人才最为牢靠。”

“不可能!”张潜大手一挥道:“我兄弟机灵着呢,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别人不可能算计得了他!”

冷青戈眼神一凛,忽然扭头朝窗口看去,墨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白纸糊的窗户上,隐隐闪过一个瘦小的黑影。

有人在外面偷听!墨珏刚反应过来,冷青戈已经冲了出去,紧接着从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还伴随着木板破裂的声音。

墨珏和张潜忙跟出去,他们二人正在木楼梯上较量着。墨珏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身形佝偻的瘦老头,看上去约摸四十来岁,一头脏乱油腻的长发糊住了脸,墨珏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但他注意到,这个瘦老头缺了个左耳朵,右胳膊的手腕处光秃秃的,看来是被人齐根砍掉了手掌。

但他的身手丝毫不受影响,居然还能在冷青戈的手下过个十几招,他们脚下的一层层木板承受不住重压,发出沉闷的咔嚓声,墨珏甚至能听到木板里纤维绷断的细微声响。

这瘦老头的身手虽然不赖,但冷青戈毕竟是冷青戈,出手凌厉而迅疾,招招朝老头的要害处打去,一点儿余地都不留,老头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起来。

难得有人替他出手,墨珏也乐得躲在一旁看好戏,可看着看着,他浑身上下渐渐变得不自在起来,好像有人往他衣服里丢了只痒痒虫一样,墨珏不由得摸了摸额头,昨天被狠揍一顿的阴影还留存在他的身体记忆里,久久挥之不去。

看着瘦老头被打中时脸上一抽搐的表情,墨珏就情不自禁地跟着一抽搐,他太明白他的感觉了,打过来的虽然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掌,但挨在身上的痛感,就像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似的。

瘦老头渐渐招架不住,转身想要逃跑,冷青戈一把攀住他的肩:“为什么偷听?”

瘦老头哆嗦着嘴唇,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突然间大吼一声,甩开冷青戈的手,转身向下逃去。

冷青戈踩了下侧旁的护栏,借力一跃而起,掠过他的头顶,稳稳地踩在下一层的阶梯上,墨珏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好,紧接着,他屈身一扫腿,眼看瘦老头就要被打倒在地,不料他竟重重地一跺脚,在冷青戈横扫过来之前,跺碎了脚下的木板阶梯,凭空坠了下去。

这个木制楼梯又陡又险,高出地面将近四米多,墨珏刚刚走上来时还觉得头晕目眩,这老头竟能狠下心,宁愿摔死也不肯被他们抓获,他鬼鬼祟祟地在外面偷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墨珏忙探头往下看,相连的几块木板阶梯受到刚才的震动,也跟着掉落下去,瘦老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些木板全都砸在他的身上,裂成无数的木头碎片,短暂的喘息之后,他竟挣扎着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朝巷子口逃去。

冷青戈紧跟着跳下楼梯,正欲追去,张潜忙叫住他:“冷兄弟,不用追了!”

“他是什么人?”冷青戈问道。

“他是黑市里捡破烂的,叫老鬼,人不坏,就是爱贪点小便宜,经常鬼鬼祟祟的,我猜他是听到卫猿出事的消息后,想趁机来他的屋子里搜刮点东西。”

张潜看着瘦老头逃跑的方向,叹道:“他也是个可怜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就是家里的境况差点,听别人说,他后来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两人你情我愿的,都快谈婚论嫁了,姑娘的爹妈死活就是不同意,他就整天开始酗酒,家产也败光了,不得已才在黑市里讨生活。”

冷青戈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他的手是怎么回事?”

“冷兄弟,这里是黑市,身上要是没点伤,那才叫奇怪呢!”张潜伸手脱下鞋,抬起他只有三只脚趾头的右脚,道:“你看,这是我有一次在街头跟人火拼时,一不留神叫人给剁下来的,那时候我胸口还中了一枪,流了好多血,就晕倒在一家药铺门口,愣是没人敢救我。幸亏小荀路过那儿,才捡回了我一条性命,他也真是胆大,也不问清楚我的来历......哎?”

他说着说着,习惯性地朝旁边比划了一下,忽然发现墨珏不在身旁,他转身向四处看了看,丝毫不见他的踪影,张潜一脸迷茫,挠了挠后脑勺:“这小子丢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