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珏转过身，看到一身黑衣的冷青戈从树后冒出来，身形挺拔如修竹，气宇轩昂，看来昨晚休息得不错。清晨微凉的风吹过，墨珏隐隐闻到了一股清寒干净的气息，像是冬日雪后的松柏，带着一丝青涩的苦味。
墨珏一拍脑袋，上前拽过冷青戈的胳膊，拉到墨老太太面前：“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奶奶，冷青戈身手不凡，有他陪我去，您总该放心了吧？”
冷青戈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稍稍移开了些距离，只听墨老太太怪道：“青戈比你大三岁，你该叫他哥哥才是，怎么能直呼全名，没大没小的。”
墨珏含糊地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奶奶？我们俩一个有身手，一个有头脑，去一趟黑市不成问题吧？”
墨老太太被他的语气逗得一笑，道：“那也得吃了饭再去。”
潦草地吃过早饭后，墨珏催促着传云送他俩到城南。轿车刚离开胡同口，墨珏便碰了碰冷青戈：“哎，会使枪吗？”
冷青戈看了看他，道：“会。”
墨珏从腰后掏出那把小□□，递给冷青戈：“我在黑市里虽然有认识的人，但那儿是地痞流氓的聚集地，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你是我们家的客人，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奶奶非揭了我的皮不可。”
冷青戈检查了下□□，在修长的手指间转了几转，然后把黑色的风衣掀开，动作潇洒地将枪插回腰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旁观了这一切的墨珏不由得也转了转自己的手指，这枪在他手里怎么就没有这么听话呢？
“少爷，你不是只有一把枪吗？你把枪给了青戈少爷，那你待会儿用什么？”前头开车的传云问道。
墨珏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冷青戈询问的目光，他神秘一笑，回道：“我有秘密武器。”
“什么秘密武器？刀枪剑戟，还是斧钺钩叉？”传云来了兴趣。
“都不是，我带的鸡毛掸子，苍蝇拍，还有烧火棍。”墨珏无语地回道，都说是秘密武器了，要是明明白白地讲出来，那还叫什么秘密武器？
传云这下迷茫了：“真的假的？要我看，这些还没有裤腰带好使呢。”
墨珏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摆弄着手腕处的衬衫，耳边传来冷青戈的声音：“黑市是什么地方？”
墨珏道：“本来呢，你到我们家做客，我应该先带你见识一下南安城的三大奇地——黑市、鬼市和无忧胡同，谁知道碰上了这倒霉事，这次就当是带你观光了。”
墨珏坐直身来，郑重其事道：“黑市占据着城南三分之二的地方，那儿什么人都有，打手、瘾君子、小偷、杀人犯、强盗......他们都有各自的帮派，经常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真枪真刀地打，每次都死伤无数，能在黑市里活过三十岁的人，少之又少，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警察厅不管吗？”
“牵扯的利益太多，警察厅也对他们忌惮三分，不敢轻易招惹。就说那个卫猿吧，明明是个小偷，还堂而皇之地宣布要偷我们墨家的昆仑玉，警察厅却一点动作都没有，就是因为黑市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坐在前头的传云担心道：“少爷，黑市这么危险，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吧，老太太要是知道了......”
墨珏探身敲了下他的头：“你要是敢告诉老太太，我就让常叔把你丢到黑市里！”
传云只好紧紧地闭上嘴巴，墨珏放心地坐回去，听到冷青戈又问道：“其他两个地方呢？”
“鬼市是销赃的好去处，至于无忧胡同嘛......”墨珏迟疑了，传云嘿嘿一笑，插嘴道：“傻了吧，还说要带青戈少爷去见识一下，自己都还没去过呢！”
“住嘴！”当着冷青戈的面被拆台，墨珏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传云没理会他，继续说道：“上次路过无忧胡同，一个上半身穿着肚兜的小妞儿招呼你，哎呀，你那个脸红的呀，啧啧啧，跟个发了烧的猴屁股似的，又红又烫！”
身旁的冷青戈忽然抖了下肩膀，转头看向车窗外，这小子肯定是在偷笑！墨珏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掐住传云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记住了吗——”
传云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还解释道：“青戈少爷，无忧胡同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咳咳......里边还有小清倌儿呢！少爷，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小清倌吧，哈哈......咳咳咳......我错了少爷......”
墨珏被说中了心事，羞恼起来，手下使的劲更大，传云的车便开得忽快忽慢，像一个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地转过一个街角后，他忙大声嚷道：“到了到了，黑市到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轿车停在一个空荡荡的胡同口，三人开门下车，看到旁边停了辆警车，几个穿着制服的探员围在一起，苦恼地抽着烟，不时朝胡同口瞥一眼。
“奇怪，难道连探员都不敢进去吗？”传云打量着他们道。
墨珏穿上外套，理了理衣领：“他们要是敢穿着制服进去，那基本上和直接投胎没什么区别。”
“小荀！”突然，从胡同口走出一个体型壮硕的彪形大汉，满面笑容地走到墨珏面前，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早就听说你从北平回来了，怕你忙一直没去找你，等事情办完，到我们家喝酒去吧！”
墨珏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忙勉强站住身形，这人酒量奇大，又很热情，墨珏人生中第一次喝断片，就是和他一起。这次，他说什么也不敢随意应承了，墨珏尴尬地笑了笑，嘴里含糊地应着好，赶忙拉过冷青戈，介绍道：“这是冷青戈，我们家的贵客，这次来南安住一段时间。”
说完，他又介绍那大汉道：“这位是张潜，是我在黑市里认识的朋友。”
张潜上下打量了一下冷青戈，眼睛都亮了：“嘿，这小子长得真俊！兄弟，成婚了没？我有个小侄女，今年刚满十八，介绍给你怎么样？”
墨珏差点没乐出声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冷青戈脸上看到茫然的表情，如此生动，像睡得正香忽然被吓醒的懵孩子。
墨珏双手抱臂，一脸的幸灾乐祸，摆明了要袖手旁观，看他自己怎么应付。冷青戈明显怔了一下，随后将目光转向墨珏，眼神里没有求助，只有束手待毙的顺从。
墨珏一下子就心软了，生怕他不知如何拒绝，真的答应下来，忙上前搭着张潜的肩膀，解围道：“张大哥，你上次不是说要介绍给我吗？怎么这会儿又介绍给别人了？”
“你小子还缺姑娘啊，那不是一招手就乌泱乌泱一大群吗？”
“我不缺，人家更不缺。”墨珏朝胡同口一努嘴：“先带我们去卫猿的住处吧。”
“好！”张潜转身，正要带他们二人进去，忽然瞥见了旁边的探员们，他冷哼一声，鄙夷地朝他们竖起一个中指，而后重重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那几个探员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行人进入胡同口。
墨珏回头看了看留在原地的探员们，又看了看气鼓鼓的张潜，好奇地问道：“他们也没招惹你，你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一大早就听说了，就是这帮狗杂种抓走了你父亲，哼，要是我在场，保准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墨珏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感动，道：“也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职责所在......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张潜满不在乎道：“嘿，自家兄弟，说什么谢字！”
穿过胡同口，前方忽然变得开阔起来，黑市独特的建筑布局出现在眼前，这里的房屋高低错落，杂乱无章，每一个屋子看上去都像是危房，搭建随意，摇摇欲坠，但又能巧妙地维持着屹立不倒。
街道如外面一般，坐落着饭店、茶馆、药铺等，但都大门紧闭。街上的行人很少，料峭的早春时节还很冷，他们大多穿着单薄，露出满是刺青的大臂膀，每个人在看到墨珏的时候，都露出恶狠狠的警告目光。
墨珏环顾了下四周，纳闷道：“我上次来的时候，人好像没有这么少？”
“你那次是晚上来的，我们都习惯白天睡觉，晚上出来，你也知道，我们干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事发之后，卫猿应该没有再在黑市上露过面了吧？”
墨珏随口一问，身旁的张潜却迟迟没有动静，墨珏正觉得奇怪，张潜忽然停下来拉住他，面露难色道：“小荀，实不相瞒，我......我和卫猿是很好的兄弟......唉，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墨珏吃惊不小：“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那时候你还在北平读书呢。”张潜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我常跟他说，偷东西可以，但我们要偷得光明磊落，偷得坦坦荡荡，靠自己的手艺吃饭，阴谋诡计的事绝对做不得！唉，他偏偏不听我的话......”
墨珏想笑又不能笑，只能紧紧地绷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张潜转头看着他，郑重道：“小荀，要是能找到卫猿的话，还请你们手下留情，饶他一条性命，这孩子还不满二十呢，指不定是受了谁的诱惑！”
墨珏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我们要找的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他不过是拿钱办事的人。”
张潜沉重地点点头，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去，在混乱不堪的房屋间摸索了半个钟头后，面前出现了一栋腐朽破烂的木制小楼，墨珏甚至能看到墙根底下蠕动着的胖乎乎的白色蛀虫。
“它不会塌吧？”墨珏心惊胆战地问道。
“这你可小瞧它了。”张潜拍拍胸膛道：“不是兄弟我吹牛，这屋子别看它破，就算是给你小子养老送终，都绝对没问题！”
墨珏咽了口唾沫，随他来到二楼：“养老就算了，送终倒是很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