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时针慢慢滑向数字五,墨宅四周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偶尔从巷子口传来一两声狗叫声。漆黑的夜幕就要过去,天色微微发亮,墨珏都能看清廊下那些伙计们的一脸疲倦。

墨岩从大厅里走出来,亮声道:“好了,不用守着了,都各自回去睡觉吧!”

伙计们哈欠连天地站起身来,三五成群地各自散开,如兰搀扶着墨老太太,也回北屋歇息去了,墨珏一脸迷糊地拍着脑袋,刚走出大厅,就迎面撞上了父亲。

“睡了半宿还没睡醒吗?”墨岩看到他这副懒散的样子,不悦地问道。

墨珏见了父亲瞬间清醒,比泼了一盆冷水还管用,忙低头站直:“醒了。”

“醒了就去店里帮忙,整天好吃懒做,无所事事,成什么体统!”墨岩喝道。

墨珏在心底里冷哼一声,无声地反驳起来——“现在嫌我无所事事了?当初我在北平读书读得好好的,是你非要把我叫回来,说什么今年的祭祖很重要......拜托,墨老爷,祭祖再重要也是清明节的事了,你这么早把我叫回来,我可不是要无所事事了吗?”

“你一个人在嘀咕些什么?”墨岩见他张着嘴,又半天不出声,皱眉问道。

“没什么,我一会儿就去店里帮忙做事。”墨珏心平气和地回道。

墨岩冷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转身朝自己居住的东屋走去,墨珏冲着父亲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店里都是些没技术含量的工作,他才不会去呢!

破晓前的天光依旧黑沉沉的,墨珏站在大厅外的长廊上,暖黄的灯光照映着他修长的背影,他眯着眼挠了挠脑后的乱发,现在还来得及回去睡个囫囵觉,醒来之后是去看拳击比赛呢,还是陪念慈去花鸟市场,她对一只白色的哈巴狗心心念念了许久,一直闹着要去把它买回来......

正当墨珏犹豫不定时,东边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叫喊声:“有人!有人!从房顶跳下来了!快抓住他!来人哪——”

紧接着,大厅后面有人高声喊道:“他往西边去了!快追!”

墨珏当机立断,飞快地穿过长廊,直奔后院而去,那里草木茂盛,很容易隐藏身形,最重要的是翻过院墙后,走个十来米,就是一片街巷交织、密如蛛网的古城区,那里地形复杂,非常利于逃跑。

果然,他刚赶到后院,便看到黎明微弱的天光中,一个敏捷的黑影消失在院墙一角。好快的身手!不愧是妙手神偷!墨珏暗自惊叹道,混乱刚起时,他所在的大厅离后院最近,而此时的卫猿应该刚出东院不远,还要应付伙计们的纠缠,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后院,翻过院墙逃之夭夭。

身后,手拿木棒铁棍的伙计们这才大喊大叫地来到后院,早有几个机灵人开了后门,顺着卫猿逃走的方向追赶而去。

墨珏不禁开始担心昆仑玉的安危,他刚转身,便看到父亲神色严峻地走过来,墨珏忙迎上去:“父亲......”

墨岩抬手一挡,示意他先别说话,随后对常威道:“叫他们别再追了,回来吧。”

而后又交代来福:“老太太刚歇下了,不许人惊动她。”

常威和来福了然于心,吩咐伙计们四散而开,静悄悄的后院里只剩下了父子俩。

墨珏上前一步,担心道:“父亲,要不要去看看昆仑玉?”

墨岩斜睨了他一眼,冷道:“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叫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墨家出了什么大事呢!”

“可是......”墨珏欲言又止,墨岩无心理会他,只是盯着卫猿消失的方向,叹道:“这样矫捷的身手,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他回过头来,问墨珏:“你猜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还没等墨珏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我猜他没有走远,就藏在附近,说不定正看着我们呢。”

“看着我们?”墨珏不解。

“对,他在等。”

“等什么?”

“等我们去看昆仑玉。”说完,墨岩慢慢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笑容,从十六岁接触玉石生意开始,他已经在商海浮沉了二十多年,什么阴谋诡计,人心险恶,他见的太多了。

墨珏猛然间醒悟过来,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一旦父亲动身前去确认昆仑玉的安危,那墨家最大的秘密,就会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卫猿的视线里,好狡猾的心思!

“商场如战场,稍微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你每天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墨家以后要是交到你的手里,还不如拱手让给对方呢!”墨岩甩下一句话,愤愤离去。

墨珏默默地站立了许久,以前每当父亲训斥他时,他都会在心里暗暗地反驳回去,今天这是第一次,他开始认真地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今后墨家要是交到了他的手里,他真的能像父亲一般,无愧于祖先,使墨家发扬光大吗?

“小荀,钟探长来了!”常威过来通报道:“你去见,还是我请老爷去?”

“我去。”墨珏抬起头来,目光坚毅,一扫往日的嬉皮笑脸,他定了定神,转头朝大厅走去。

钟探长早已迫不及待地等候在长廊,满嘴的胡渣让他看上去格外憔悴,人也消瘦了许多,他一心扑在刑侦工作上,都三十多岁了还未娶妻生子,日子难免过得邋遢一些。

他一见到墨珏,立即紧张地问道:“昆仑玉没被偷走吧?”

“没有。”

听到墨珏肯定的回答后,钟探长长舒一口气,这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汗水和灰尘混杂在一起,他这一擦,倒把自己擦成了个大花脸。

墨珏见他依旧神色沉重,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钟探长轻叹一声,道:“温家的青铜鱼被盗了。”

“什么?”墨珏和常威同时喊出声。温家也是做玉石生意的同行,近年来发展势头强劲,大有赶超墨家的态势,他们家的玲珑馆,货源充足,雕工精湛,几乎可以与墨家的漱玉斋齐名了。

果真被冷青戈说中了!墨珏暗自思忖着,忙又问道:“是卫猿偷的吗?”

“现在还不能肯定,不过,以现场的作案手法来说,十有八九就是他。”

好阴险的手段!墨珏越来越笃定,今晚的事绝不是卫猿一人所为,他背后定有高手在操控着局面——先是大肆宣扬要盗取昆仑玉,在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墨家时,他却偷偷潜入温家,盗走青铜鱼;又在黎明将近,墨家上下精神懈怠之时,设局意图偷走昆仑玉。如此狡诈的心思,真让人防不胜防!

钟探长两手叉着腰,张望了一下四周,问道:“墨老爷在吗,我想请教一下他。像青铜鱼这种级别的古董,一般的地下交易场所肯定不敢接手,我想打听一下相关的销赃渠道。”

常威回道:“老爷刚才去看望老太太了,这会儿估摸着应该回屋了。”

“常叔回去歇着吧,我领着钟探长过去。”墨珏转过身来,一指左边,对钟探长道:“这边请。”

两人穿过走廊,朝东院走去,墨岩所住的东屋还亮着灯,显然还没睡下,墨珏敲门而入:“父亲,钟探长来了,他想问......”

话声戛然而止,墨珏震惊地看到,父亲站立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细长型的古董,正是失盗的青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