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墨家上下开始忙碌起来。大厅里灯火通明,墨老太太和墨岩居中坐镇,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常威和来福安排众伙计,看护好各自分配的领域,另又预备了两队来回巡逻的人马,到墨宅各处去查看,守家护院。

墨宅地处城北,是传统与新潮激烈碰撞的过渡地带,往东就是临水的码头,每日间船来船往,是新鲜事物和洋玩意儿最先流入的地方,而向西,便是颇具权势的老一代南安人的聚居地,纵横交错的羊肠胡同,高墙耸立的深宅大院,给人以庄重威严之感。

至于城南,那是一个鱼龙混杂、混乱无章的地下世界,一般人不敢轻易踏足,就连警察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处在这样一个中西交融的地界,墨宅自然免不了会受到影响,它本身虽是个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但屋里的陈设布置也添了不少新式东西,尤其是墨老太太居住的北屋,摆置着留声机、高倍望远镜、银质怀表等物件,她喜欢这些精巧有趣的玩意儿。

墨珏坐在大厅外的长廊上,看着常威带着一队人消失在拐弯处,这熟悉的一幕勾起了他儿时的许多回忆,那时墨家的玉石生意刚刚起步,昆仑玉却已名声在外,吸引着不少人夜里来盗玉,常常惊得满宅的人点起火把,高喊捉贼。

那时他只有五岁,被外面的追赶声吵醒之后,只知道坐起来放声大哭,母亲自会来柔声细语地哄着他,轻轻地拍打着他,直到他沉沉睡去。再后来,母亲不见了,换成了奶奶,可奶奶要在大厅里主事,往往安抚他一会儿就离开了,留下他独自一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墨珏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席卷而来的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幼小的他紧紧地包裹着,挤压着,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眼前的视线里忽然冒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墨珏还没回过神来,被吓得一激灵,本能地向后缩去,没想到背后是一片空气,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东西,他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挣扎了许久后,又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爬起身来,他抬起头看到冷青戈似乎笑了一下,瞬间变得恼羞成怒起来:“你想干什么?”

冷青戈对他的敌意毫不在意,开门见山地问道:“卫猿是什么人?”

墨珏重新在长廊上坐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回道:“小偷界的第一把好手,常年在城南黑市里混,据说十岁之后就从未失过手,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没有他偷不来的东西,当然,前提是你得告诉他要偷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但安放昆仑玉的地方只有墨伯父知道。”

“是啊,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墨珏也百思不得其解,卫猿绝对不可能知道昆仑玉藏在哪里,民间倒是流传着几种说法,但都是添油加醋,无一可信——有的说墨家请来能工巧匠,秘密打造了一个精巧的机关盒子,经过九九八十一道步骤才能打开;有的说墨岩的书房里,藏有一个铜墙铁壁的密室;更有甚者,说墨家的地底下有条隧道,直通南山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墨珏私下里也曾猜测过几个地方,但事后都被一一证实是错误的,这家里的犄角旮旯他全都细细地搜过一遍,连一条地缝也没放过,可还是一无所获。

墨珏沉思了一会儿,实在理不出头绪,抬头看了眼冷青戈,他显然也在凝神静思,轮廓清晰的侧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温柔,少了白日里的一份冷酷。

墨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恰好撞上了冷青戈望过来的眼神:“这是第一次吗?”

“啊,什么......”墨珏舌头打结,差点咬着自己。

“卫猿每次偷东西之前都会事先宣布吗?还是这是第一次?”

墨珏脑中一激灵,从知晓这件事开始,他就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始终茫无头绪,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墨珏眉头紧皱,肯定道:“这是第一次。”

“他今晚不会来了。”冷青戈断然道。

“为什么?”

“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宣布,就是为了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我们这里,从而掩饰他真正的行动。”冷青戈停了一下,又道:“今晚另有大事发生。”

墨珏默然不语,但越来越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卫猿来偷昆仑玉,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他如此反常的举动,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正当墨珏暗自思忖时,冷青戈忽然转身,朝后院走去,墨珏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冷青戈微微侧过身,语气有些无奈:“回去睡觉。”

“哦......”墨珏尴尬地应道,这小子还真是心宽,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睡得着觉,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墨家今晚铁定是不会松懈的。

自鸣钟敲过十二下之后,整个墨宅还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墨珏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窝在大厅的椅子里,盯着桌上的一盆茉莉花,眼神痴呆而迷离,满脸写着一个大大的“困”字,在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后,他终于昏昏睡去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他猛然间从梦中惊醒时,才发现时钟已经过了凌晨四点。墨珏四肢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盖着的羊毛毯滑落下去,他捡起看了看,这一定是奶奶贴心盖上去的,他睡得沉,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墨珏睡眼惺忪地望了望周围,大厅里依旧灯火通明,父亲正和店里的掌柜来福核算着账本,一把算盘打得震天响;奶奶精神尚可,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碗红油抄手,并嘱咐如兰道:“让厨房再多做一些,拿给外面守夜的伙计们吃。”

看着碗面上飘着的一层鲜艳的红油,墨珏眼睛一亮,魂儿都要被勾走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奶奶,我也要吃。”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宵夜一来,家里的馋嘴猫闻见了味儿,准能醒过来!”墨老太太笑对着如兰道,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墨珏也跟着傻笑了几声,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走过来,嘴里嘟囔道:“我是担心今晚的事才醒过来的......”

如兰一边往他手里塞了一碗,一边笑道:“咱们少爷还在长身体呢,多吃点怕什么。”

墨珏接过碗,立即扒拉了一口,顿时满嘴流油,越嚼越香,惹得他不住口地赞道:“好吃,好吃!”

看到他吃得那样香,墨老太太满足地笑了笑,回头见墨岩还在忙着,关切道:“先吃点东西再忙吧,你的岁数也不小了,熬了这大半夜,身体怎么受的住。”

“是,我听母亲的。”墨岩笑了笑,放下厚厚一沓账本,端过碗吃起来,墨老太太见他眉头紧锁,似有愁容,便问道:“生意上出什么问题了吗?”

墨岩道:“店里的生意一切都好,我在想今晚的事。”

墨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昆仑玉不会有事的。”

“我担心的不是昆仑玉,而是这件事背后的人。”墨岩放下碗,眉头紧锁道:“他能买通妙手神偷来为他做事,财力和人脉都不可小觑,又这样明目张胆地宣布,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恐怕他还留有后手。”

“墨家从你父亲起,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每次都能安然度过。你如今是墨家的当家人,要学会放宽心,不会有事的。”墨老太太又拿过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给墨岩。

墨珏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刚才冷青戈说今晚另有大事发生,父亲现在又怀疑这件事背后的人留有后招,看来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