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殊被那两人凛冽的杀意围在中间,他看了看柳棠恢复麻木不仁的脸,心道前功尽弃了。

再转头去看景决,只这一眼就被景决冻在原地,他本可以坦荡荡地笑两声掩过去,可是方才他与柳棠那般的亲密以及他心虚挣开的反应实在太像被捉奸在场了。

景决本就极介意柳棠,前头栖霞仙子的事情还没摆平,又来这一遭,他这招惹人无数的罪名怕是要坐实,真要百口莫辩了。

童殊只觉人生简直暗无天日,心道:我这回真要完了。

童殊挺有先见之明,果然景决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不仅景决没叫他失望,连柳棠也叫他绝了还有余地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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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棠如今只认童殊,旁人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他认出了童殊,便要将童殊像弟弟一样护在膝下,要他听景决的话将童殊放开?不可能的。

倒是童殊求生本能,将手从柳棠手中抽了出来。

柳棠滞缓地看向着童殊对景决的话惟命是从,道:“你怕他?”

童殊心说当然怕,但不能这么说,道:“不是怕——”

不等他说完,柳棠已经按指在赤棃长琴上,划出一道愤怒琴音。

从前的柳棠温文尔雅从不主动挑事,现在每每主动出击。经柳棠断臂冉清萍事件后,童殊已经知道柳棠是一个杀人机器,一旦出手必是杀招。

童殊忙去看景决。

而景决只是凶狠的瞥他一眼,便迎着琴声,抖出剑吟。

两人未正面交手,琴音与剑吟已撞在一处,巨大的声浪荡开,横扫城楼阁内的物事,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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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殊头都要炸了,顾不上许多,连忙沿墙设了法障,屏住里头的声响,免得误伤百姓。

柳棠接着便是抽出赤棃琴弦,竟是弃琴改攻,直取景决要害。

赤棃琴弦精刚所炼,见血封喉,乃伤人利器,景决抽剑划去,拨开了来绕他颈喉的琴弦,利剑割过刚弦,星火飞溅。

去势已极,然而双方均不回势,蓄劲缠上,刚弦来勾长剑,长剑不避不退,翻身劈头斩落。

刚弦一扭改为缠,取道剑身,来刺景决双眼。

景决一招青龙摆尾,避过弦击,剑尖点上柳棠咽喉。却有一条飞弦缠住剑身,柳棠折身挑出另一条刚弦,拦腰去割景决持剑的手臂。

又是一招断臂杀招。

景决从前出手多是以攻代守,剑修磨剑数十年,出剑极快,越是高阶剑修,应战时越是多使快剑,一击毙命。

景决除了从前与陆殊过招时有意延缓,已经很久没有十招未定局了。他心中气极,却仍是尚存理智,忌着柳棠是童殊师兄,下手留了三分余地。这般对决之下,景决虽然是悟道境和无锋境的剑修真人,竟是与柳棠平分秋色。

这叫童殊更不知该如何劝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难处真是一次叫他明白个够。

而叫童殊更头痛的是,那两人僵持不下,战意反而更浓。

柳棠失智后气性极大,竟是不愿拖延,一次拉出三根琴弦。童殊见柳棠挽弦寒目,知道柳棠已是怒极燃起了杀心。

柳棠这般混乱的境界,稍一动怒,便要发狂,但凡争斗,不死不休。柳棠对战上人,尚且有一线胜算,对战真人要寻到杀机并非难事。

景决看出柳棠杀意,赤棃袭来时,他挑剑缠上,剑气四溢,锐锋盘影。

童殊自然瞧出景决是出手是留了分寸的,当下再等不得,便去拦柳棠,拦腰将柳棠抱住,连声喊:“师兄,别打了。”

景决看童殊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去抱柳棠,当下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将人提到家中锁起来,斥道:“童殊你敢!”

童殊顾不上解释,只将柳棠用力拽到身前。

柳棠本已溢出杀气,被童殊一抱,怕伤着童殊,强行泯熄了杀气,他垂首去看搂在自己腰间的一双手,抬手欲要去握。

一道剑气划来,柳棠不愿避手,生生受了,手背上血流直下,他到底是握住了童殊的手,露出了笑意。

景决要气疯了,提剑冲到跟前,一手拎起童殊。

这下,童殊被两个人分别拉住,景决与柳棠都用了劲,童殊被拉扯得大痛,呻.吟着“啊”了一声。

这一声有些刻意,效果达到了,两人都心疼他,同时松了手。

童殊站在中间,瞧瞧柳棠,见柳棠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被扯痛的手臂;童殊目光再转向景决,景决已是面覆寒霜,对他命道:“你现在过来,我不生气。”

童殊两辈子的智慧都在此时都爆发了,他顾不得回景决的话,而是选择去拉住柳棠劝道:“师兄,你别打他,你打他我会难受的。”

景决听得这一句,稍顿了要再上前抢人的动作。

柳棠如今只能静下来能听童殊的话,他垂下手,将赤棃收在掌间,瞧向童殊道:“可是你怕他,你怕他,我便替你杀了他。”

童殊认真道:“我这种怕,不是寻常的怕,是因爱他而怕他。”

柳棠听他前半句,本又提弦要斗,听到后半句缓缓的滞住了。

景决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本已忍无可忍,待听到最后这句,他倏地滞住。

他没有听童殊认真对他说过一句喜欢,更别说爱。

在笠泽湖私宅中童殊那一句喜欢还是他诱供来的。此时听到童殊说爱他,他手上一抖,差点握不住剑。

童殊见两边都松动了,他接着对柳棠道:“兄长,我爱他,你不要打他。”

他很少叫柳棠兄长,他知道柳棠是最爱听他一声兄长,以前总觉得这一声出口过于肉麻,此时他对仅剩下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说出他们最想听的话,希望这两个人能和平共处。

柳棠果然被他这一声唤得松了手,赤棃落在地上。

景决则是僵在原地,臬司剑掉在地上,咣当一声。

童殊原还觉得说出那三个字,脸上发烫,待见景决这般如蒙重捶,露出从未有过的受宠若惊、呆若木鸡的模样,他心下怜惜万分,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握住了景决的手。

童殊走在景决与柳棠中间,挡了二人对招的路线,他知道这两位顾忌他,便不会真的动手。

只是他方迈出几步,未及停步,便被一股大力拦腰一捞,卷入了一个满是冷玉香的怀抱。

柳棠这一次却没有追击而来。

他像是理解不了般看着童殊并不反抗地被景决圈进怀中,甚至童殊在贴到景决身体时,还抬手便搂住了景决的脖颈,像是做惯了似的,那种情人间的亲昵自然流露出来。

柳棠呆愣半晌,讷讷道:“我忘记……小殊已经长大了。”

童殊被景决压在胸口,想要回头不得。他听着景决胸中如擂鼓般“嘭嘭嘭”的心跳,心尖跟着发麻。

可他还得顾着柳棠,他能感到后面柳棠已停了动作,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听得出柳棠是难过了。现在的柳棠情绪表露直白,不再似从前那般含而不放,这其实是好事,人的情绪总是憋着是要憋出毛病的。

童殊想,他大约是理解柳棠那种“儿大不由娘”的怅然若失。

童殊想从景决身上下来,景决却是不让,一手箍着他后脑勺,只瞧着童殊。

童殊看景决眼里的寒冰已化去大半,潋滟的剪水瞳中是绵绵柔柔的情意。不由莞尔一笑,抬手想要将景决抱得更紧些,碍于场合不对,只轻拍了下景决手背,示意景决松手。

景决略松开他,童殊见景决已经被他哄好,这才敢开口道:“若我说,我方才只是在听诊,你信么?”

景决道:“我信。”

童殊道:“若说我,我与师兄之间光明磊落,你信么?”

景决道:“我信你是光明磊落的。”

景决这句话其实藏了另一半意思,只可惜童殊对感情的感知实在是迟钝,并未留意。

童殊道:“那你还生气什么?”

景决道:“我不该生气么?”

童殊仍是有些心虚,道:“是……是该生气。”

景决道:“童殊,你予我记住了,你与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接触,我都生气。我是真的恨不得卸了柳棠,砍了他的手。”

童殊道:“我能不能替他求求情。”

景决道:“你以为若不是因为你,柳棠现在还能站在那敌视我吗?”

童殊闻言滑落着地,这回景决没有禁锢他,童殊一回头见着柳棠虎视眈眈望着景决。

景决也面露不善。

童殊一个头都要两个大了,还有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好在这一次,被他哄得很服帖的景决彻底地放弃了动手。对战之事,只要一方停熄了,另一方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柳棠虽仍是目露凶光,见景决不动,便也止在原地。

童殊回去将掉落在地的赤棃琴弦捡起,按到柳棠手中道:“师兄,不打了好不好?”

柳棠艰难地思索了片刻,目光重重落在童殊瞳中,道:“我打他,小殊会难过是不是?”

童殊点头:“是。”

柳棠又道:“你怕他,是怕他难过?”

童殊一愣,没想到柳棠能看穿这么复杂的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道:“是。”

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钻进了某个嘭嘭跳动的心尖,景决脸上一赧,眼睫轻颤着压下,白玉般的面容上飞过难以捕捉的一红。

柳棠不知想起什么,缓缓道:“小殊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我只见你怕过一个人。我……早该明白,你十六岁那年,你怕他,便是已经属意他了。”

童殊一滞,想要说不是,可是又无法反驳。

柳棠脸上那点被童殊点亮的神采转为黯然,他道:“你送了他一张黄纸笺给他,那一年,你总在夜里发呆,是在等他的信吗?”

童殊想: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十六岁蝠王洞中的“怕”以及分别时送的“黄纸笺”的伏笔回应了。

修罗场爽是真爽,甜也要真甜。

(明天更新不了,后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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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最重要的事:

明天后天高考,祝各位学子考的都会,蒙的全对!

高考,是踏出自己人生的一座大门,此门出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人生自此启航!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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