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神医道:“看你脸色,也有中毒之状,把手给我。”

傅楚希在旁边坐下,将手递了出去,道:“有劳。”

薛神医闭目切脉,片刻后睁开眼睛,从药箱里拿了个瓷瓶出来,倒了一颗解毒丸,递给傅楚希:“中毒不深,服下即可。”

“多谢。”傅楚希接过来将药丸吞下,问道,“莫辰也中毒了吗?我们一同进的墓室,但看起来他比我中毒更深。”

薛神医起身去替莫辰起针,边道:“这毒是专门针对修习内功的习武之人,内力越深厚,毒发越快,刚才我试你脉,看你是主修外家功夫,内力不深,所以毒还没有完全发出来。”

薛神医回到床边,将莫辰右肩上的针取下,傅楚希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伤势太重,加上这些日子虚耗精气神,身上又有旧伤,最早也要明日才能醒。”薛神医取完针,转身看向傅楚希道,“既然傅长老以后是执法堂的掌管者,还请傅长老照看好他。”

傅楚希应道:“守护岛主也是执法堂长老职责之一。”

“药冷得差不多了,你记得给他喝下。”薛神医收起药箱道,“桌上还有三包药,每个三个时辰给他煎一副服下。角落里有些吃的,你若饿了自己做些来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等明日再过来。”

“薛神医慢走。”傅楚希起身送他出门。

送走薛神医,傅楚希又回到这竹屋来,他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找了一圈也没从这竹屋里找出一个勺子来。

傅楚希只好小心翼翼地扶起了莫辰,莫辰还在昏迷中,傅楚希将他端着碗往他口中喂了一点,药汁几乎全从嘴角流了出来,傅楚希微微蹙眉,端起药碗自己含了一口,俯身堵住莫辰的唇,将药过到他的口中。

喂完一碗药,傅楚希扶莫辰躺下,用布巾擦掉莫辰身上的药汁。莫辰睡得很安静,只是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傅楚希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许久,俯身将嘴唇轻轻抵住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睡吧,我会陪着你。”傅楚希低低说道,“以后都陪着你。”

傅楚希一路从京城赶来,一颗心悬到现在,左右今天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傅楚希在莫辰身边躺下,轻轻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感受到莫辰掌心的温度,傅楚希才敢放心休息。

傅楚希心中记挂莫辰的药,睡得也并不沉,只躺了两个时辰就起了,掐着时间给莫辰煎了第二、第三服药,又用之前的方法一口口地给他喂了。

第二天一早,傅楚希开始煎薛神医留下的最后一副药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竹屋外一片漆黑,从远处宽阔的洞口能看见外面满天星斗,傅楚希将小炉的火生好,药放在上面煮着,正要回去,隐约瞥见一个人影往洞口走去,那人摇摇晃晃的。

傅楚希微微蹙眉,他自小没见过什么鬼怪,虽修道家但却不信世间有鬼神,略一思忖便想到那个说天亮之后过来的薛神医来。

傅楚希快步走向洞口,走近了就见薛神医手里拎着个酒坛子,一面喝一面往没有任何防护的洞口走去,大有要跃入星辰之势。

“薛神医?”傅楚希走近了,叫了他一声。

“嗯?”薛神医回过头,见是傅楚希,笑了一声,“不去陪你的小岛主,出来做什么?”

还好,听着还算清醒,没有醉到失忆。

“此处距离悬崖不过一丈,薛神医还是回屋里喝吧。”傅楚希道。

薛神医却没有回去,他有些脱力地靠在山壁上,喝了一口酒,痴痴地望着那璀璨繁星:“有人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可这么多星……哪一颗才是他呢?”

傅楚希微微蹙眉,心中隐约也猜到薛神医怕是有过心爱之人,而此人已经不在人世。

“哎……”薛神医望了片刻星空,转身踉跄地往回走,“罢了,不寻了……星也是他,骨也是他……终究都不会再回来了……”

薛神医路走得踉踉跄跄,傅楚希看不过去,上去扶了他一把。

薛神医便由着他把自己扶到竹屋了里,竹屋里还有一张矮榻,傅楚希便将他安顿在矮榻上。薛神医抱着酒坛望向他,许久一脸羡慕道:“傅长老能守着心中那个人……真是好生幸福。”

傅楚希不喜欢醉鬼,莫辰醉了他都要嫌弃,更何况是旁人,便没有搭话。

薛神医说着叹息道:“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家小岛主心中没有你啊……”

傅楚希心中一沉,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薛神医此话何意?”

“你心中有他,所以你和他一起跳下这山崖……”薛神医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声,“可惜你却不是他心上人。”说罢又神秘兮兮道,“我悄悄告诉你,不可说于他人。”

傅楚希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请说。”

“小岛主说过,他们今生是有缘无分……那人对他的一点喜欢,也不过是因为愧疚……”薛神医说着笑了一声,“但我看得出,你是真对他好……所以自然不是你……”

傅楚希袖中的手紧了紧,原来莫辰以为他自始至终对他的好,都是因为愧疚?

“傅长老啊……”薛神医又道,“我再与你说个秘密。”

傅楚希望向他,就见薛神医指着床上的莫辰道:“若是他今日醒不过来,那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傅楚希听得心中犹如被狠狠撞了一下,几乎要站不住:“你说什么?”

“醒不过来……醒不过来……”薛神医说着,在榻上一躺,鼾声便响了起来。

傅楚希只觉得浑身冰冷,许久才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床边,在床边坐下,先试了他的颈子,心跳还在。又俯身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感受到他的呼吸,这才放心一些。

一想到薛神医的话,傅楚希一颗心都慌了。他侧过脸,在他的唇边吻了一吻,“莫辰,睡好了就别睡了……”他几近不可闻道,“算我求你……”

药煎好时,天已微亮,傅楚希给莫辰喂了药之后就不敢离开,拿了个凳子坐在莫辰的床边,时不时地去试试他的脉,能感觉到心跳才能安心一些,然后继续等着。

薛神医将近中午才醒,醒来之后抓起桌上的一壶冷水先倒了两杯灌下去,这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回头看向傅楚希和莫辰。

“你一直守着他?”酒醒的薛神医恢复了一贯的高冷模样,他走到床边道,“来,让我瞧瞧。”

傅楚希默默起身让出位置,薛神医坐下先看了莫辰的脸色,又切了脉,道:“还算平稳,我去配药,依旧是每三个时辰一副。”

薛神医说完起身就要出去,傅楚希道,“薛神医请留步。”

薛神医驻足,回身望向他。

傅楚希道:“薛神医夜里说莫辰若是今日醒不过来,就再也不会醒来了……是何意?”

薛神医拢着袖子,道:“他这几日心弦一直紧绷,至刚易折,弓满易断。这孩子自小性格执拗,认准的人和事从不撒手,如今做了不愿做的事,怕是别人不说,自己就先看不起自己了……哎,先看看今日他能否醒来。”

“敢问薛神医,你说的他做了不愿做的事,是说什么?”傅楚希问道。

“你们陌尘岛的事情,我不掺和。如若一切顺利,下午马堂主会来接你们回去,到那时你可以问他。”薛神医道。

过了晌午,马堂主果然到了,他只身一人来到竹屋,见到傅楚希和薛神医先拱手行礼,道:“山下一切皆已处理好,属下来接岛主回去。”

傅楚希问道:“怎么个处理法?”

“这……”马堂主支支吾吾。

“怎么?是执法堂长老不能知道的秘密?”傅楚希冷声问道。

“是诛杀崔长老及为首的反叛弟子。”马堂主答道。

傅楚希原本以为是杀了崔长老一家和所有反叛弟子,所以莫辰才会如此心怀愧疚,如今听来,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傅楚希道:“既然已经处理好,那就送他下山修养吧。”他说着,俯身扶起莫辰,马堂主正要上前帮忙,就见傅楚希脱了外袍给莫辰裹上,然后将人打横将抱在怀中,向门口走去。

朱堂主便退后几步去开门,傅楚希抱着莫辰,薛神医拎着药箱,一起出了竹屋。

竹屋后头有个机关,马堂主去按下机关,山体便出现一个通道来,傅楚希抱着莫辰跟着薛神医走进通道,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墓室。

墓室里陈列着四口石棺,只有右手起第二个石棺旁放了一壶酒和一些点心,那酒壶是打开的,酒的味道和昨天薛神医喝的是一样的,点心看起来也是新鲜的。

傅楚希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马堂主道:“这是岛主墓室。”

傅楚希奇怪道:“陌尘岛加上莫辰不是才四——”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明白了,这第四口石棺,是莫辰的。

那右起第二个应该就是莫辰的师父,老岛主的。

傅楚希蓦然想起昨夜薛神医醉酒之后感慨的那句“星也是他,骨也是他……终究都不会再回来了……”,他偏头望向薛神医,见薛神医将袖中一物轻轻地放在了老岛主的石棺上,是个黑色的荷包。

原来,他那个早已不在的心爱之人,竟是莫辰的师父,上一个岛主,难怪他总爱叫莫辰做小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