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行至湖边,抬棺弟子将高长老的棺木安放在挂了白色幔帐的船舱内。

莫辰正要上船,傅楚希已经先一步上去,然后转身向莫辰伸出手。

莫辰低头望着面前傅楚希的手,他向上摊开的掌心里还有一道没有消去的疤痕,那是上次抓住阿浪的剑留下的。

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刻意压抑的心底往上涌,被莫辰死死压住,他伸手扶着傅楚希的手臂上了船,终究还是没敢碰他的手。

徐小良也跟着上来,其他人则分坐在后面的几艘船上。

傅楚希瞥了一眼船尾划船的朱雀堂弟子,对徐小良道:“你去替了他,让他下船。”

莫辰知道傅楚希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回来必然不会是追着自己来的,八成是师伯已经将对师叔的怀疑告诉与他,请他相助。

徐小良望了莫辰一眼,见莫辰没有反对,只是转身进了船舱,便应了一声,去后头让那名弟子下去。

莫辰坐在蒲团上,将纸钱丢入火盆点燃,烧了几把之后,余光就瞥见白幔帐外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莫辰去抓纸钱的手紧了紧,一声不吭地继续烧纸钱。

船微微摇晃,划开湖水,慢慢地向前驶去。

傅楚希缓步走进来,从进来的那一刻视线就没有从莫辰身上移开,莫辰此刻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脸上无喜无悲,只定定望着火盆,不时往里面添一把纸钱。

傅楚希终于走到莫辰身边,他蹲下身,冷冷问道:“为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莫辰闻言,淡淡开口:“亲人过世,悲痛欲绝。”

他一开口,傅楚希就闻到了一股酒气,蓦地一股怒火从心底烧起。

“你又喝酒了?悲痛欲绝以酒浇愁是么?还是这岛上没人管你,你终于能随心所欲了?”傅楚希一把抓住莫辰的衣襟将人扯到面前,沉声问道:“伤好之前不碰酒……你忘了在京城是怎么答应我的?”

莫辰的衣襟被他扯住,伤口扯得有些疼,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想掰开傅楚希的手。但傅楚希拽得他太紧,莫辰试了两下没掰开,就干脆放弃,他垂目继续将手中的纸钱放进火盆:“是师伯让你来的吧,他这么做是在害你,想把你卷入这场本和你无关的纷争中,趁现在还来得及,一会儿船到山下你别上岸,我让徐小良送你离开。”

莫辰答非所问,傅楚希却从中听出了什么,他沉声问道:“你是故意的?”

傅楚希是怎样聪慧的人,莫辰和马堂主的计划崔长老看不出来,傅楚希只窥见一角便能推测出几分来。

把自己折腾成这副虚弱的模样,自然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他是想……傅楚希眯起眼睛,望向莫辰:“你想以己为饵,诱敌深入?”

莫辰眼神闪了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对……”傅楚希心想自己一定漏了什么,“船靠岸后,除岛主和执法堂长老外,只有抬棺弟子能跟着上山,崔长老上不去,又断断不敢在山下动手……”傅楚希冷声道,“那些抬棺弟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距离自己太近了,他说话时,气息就喷在他的脖颈,这让莫辰几乎要乱了心神,他暗运内力,抓住傅楚希的手腕一翻,就将他推了出去。

莫辰坐好,理了理孝袍的领口,掩饰住心底的一丝苦意,淡淡道:“是你想太多了。”

莫辰始终垂目避开傅楚希的视线。这么多天他在内心铸成了一道硬甲,硬甲中间围着他认为的自己做过最肮脏的算计,他要拼命暗示才能坚持下去的事,又怎敢让傅楚希看见?

莫辰犹豫片刻,将那些心思都收好,这才抬眼望向傅楚希:“玄初,你听我一回。一会儿船到山下你别上岸,我让徐小良送你离开,你先去白安城的傅府,福管家还在,他会照顾好你。”

傅楚希冷笑一声:“好让我看不见你以身诱敌,拿命范险吗?”

莫辰一僵,移开了目光。

傅楚希瞳孔骤然紧缩,竟被他料中了吗?莫辰明知道那些抬棺弟子有问题,却由着他们同自己一起上山,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能对付得了那些被刻意安排的高手吗?

“莫辰,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傅楚希再次逼近,他低声喝道,“回答我!”

莫辰被他逼得无处可退,逃避似的丢出四个字:“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傅楚希这次是真怒了,他捏住莫辰的两只手腕,往前一推再向外一拧就轻易地将他压在船舱内。莫辰伤口反反复复哪儿禁得起这番折腾,差点没当场疼晕过去。

“是真与我无关,还是不敢告诉我你心里存的什么心思?”

傅楚希俯身望着他,宽大的袖袍拢在莫辰身体两侧,遮住了外头的光线,让他只能看见傅楚希那一双满是怒意的眸子。

莫辰被他瞪得莫名心虚,他压住心底的情绪,才没有心虚地移开视线。

然而傅楚希下一句话就如同炸雷响起。

他说:“你这计划中,是不是还有假死一环?”

莫辰一僵,不用回答,他的本能反应已经告诉了傅楚希答案。

傅楚希怒不可遏,猛地挥拳,莫辰闭目等着,那拳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耳边的木板上,砰地一声,震得莫辰心口都跟着疼了起来。

“我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现在就取消!上岸之后我会找马堂主,让他换朱雀堂弟子抬棺——”

“不。”

“你说什么?”

莫辰望向傅楚希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没有我的允许,马堂主不会听你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也不能上山。”莫辰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终究在他面前溢出些许,他轻声道,“我师伯不该叫你来,他不顾你死活,但我不能……玄初,别逼我了……你明知道我宁愿自己去死都舍不得伤你半分……”

莫辰话未说完,傅楚希堵住了他的唇。

比起上一回的轻吻,这一次的吻更具倾略性,他的唇舌滚烫,让莫辰顿时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船轻轻地撞了一下岸,莫辰才回过神来,想要挣脱。然而傅楚希一手箍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岛主,傅先生,到——”徐小良掀起幔帐,见到里面的场景吓得连忙松手,背对着船舱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到岸了……”

傅楚希总算放开了莫辰,莫辰挣扎着要起来,傅楚希伸手扶起了他,却没有放他出去,而是一把扶着他的后腰把人拥入怀里,在他耳边低声道:“今天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否则,这辈子都不用再见了。听到了吗?”

直至莫辰轻轻点了点头,傅楚希才放开他。

傅楚希扶着莫辰上了岸,抬棺的弟子进去抬棺。

上了岸,崔长老和总管、堂主们便只能在山脚下等着,莫辰和傅楚希同抬棺弟子一起上山。

山路崎岖,傅楚希一直扶着莫辰,两人路上也没有交流,只有在他们进入山上墓穴,抬棺弟子将棺木放入石棺中时,莫辰悄悄地反握了傅楚希的手,低语了一句:“不可恋战。”

石棺的棺盖合上,莫辰和傅楚希上前祭拜,没等两人起身,那八名抬棺弟子突然抽出腰间软剑,刺向莫辰和傅楚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