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雨躲到了怡月阁,这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

然而更意外的,是楼道上走下来的那人。

自从听说翊王府的人归来,霓落隔三差五就会让人去翊王府送些东西,或是一些医术典籍,或是她自己多年钻研蛊虫的经验,又或者,是她亲手缝制的衣物。

每每让人送去,翊王府的人照单全收,却从来没有回信。

霓落自认十五年没有陪在少年身边,还曾经想要少年的命,尽管被怨恨被仇视,也是理所当然。

可身为母亲,他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因自己的忏悔对他多一分原谅。

永远不见她也没关系,只要少年活的快意。

像这样在自己门前看到少年,她是从来没奢望过的,所以在看到门外出现的两人时,她愣在了原地。

左麒自然也很快看到了她,一时失了言语。

和师兄在战场上厮杀过一回,再回到颐都城,他再进这怡月阁绝没有半年多前那样排斥,可对那个女人,他也无法彻底的接受。

不管街道上的大雨倾盆,他转身就要重新迈入雨中,阁内的人忽然急道:“等等。”

霓落急切的跑到门口,看到两人浑身湿透,迟疑道:“需要,马车吗?”

“……”

她没有邀请他们进去,左麒微怔了一瞬,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头却偏向了另一边。

霓落又看向凌云。

凌云顿了片刻,见少年没有反对,便点头道:“有劳。”

霓落微微一笑,立即吩咐了阁内的人去准备马车。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三人站在怡月阁门口,听着外面连绵不绝的哗哗雨声,见少年始终不肯面对自己,霓落微叹了一声,对凌云说:“你需要帮忙吗?”

“……”

因追随苍翊,凌云曾经也常常入怡月阁,和霓落也算是熟识,他做不到左麒那样无视的彻底,又因心中确有不解,道:“马车有一辆足……”

“我不是说马车。”霓落打断他道:“你体内有蛊。”

“……”凌云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攥紧。

“……”左麒望着街道的目光瞬间折回。

他先是看了凌云一眼,又转向霓落,皱眉道:“什么蛊?”

霓落道:“具体的我也不知,要探过脉才能知晓。”

她因为养蛊,又曾经作为双生血蛊的宿体,蛊虫被拔出之后,虽然武功尽废,但一个人是否中蛊,她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

正想帮凌云看看,却听他率先开口:“小公子,马车到了。”

他丝毫没有伸手的打算。

左麒眉头皱得更紧,他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神色凝重的盯了凌云半晌,瞅着马车被人牵过来,少年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凌云回头对霓落拱手:“告辞。”

说完便跳上了马车,驱使马儿向前。

马车摇晃着在雨中消失,霓落又在怡月阁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飘落的雨湿了她的襦裙,才被阁内的人劝了回去。

而马车远离怡月阁之后,还未到翊王府的府门,坐在外面赶马的人就被用力拖进了马车内。

本就不见光亮的街道,又多了马车遮挡,即使习武之人目力极佳,也很难看清彼此的神情。

左麒拿住了凌云的手腕,黑暗中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解药呢?”

凌云知道他在生气,也不收回自己的手,任凭他捏着,沉默了很久才道:“属下……弄丢……”

“你放屁!”

“……”

马车里一声疾斥之后,再次安静下来。

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谁也不再开口。

凌云又掀开帘子出去,将马车赶回王府,才刚刚停下,少年便急匆匆的跳下了车。

因为不放心而等在府门口的钟叔,早早的备了伞和披风,护着少年将他送回了院子。

凌云没有跟上去,因为少年不再需要他,他便回了自己的住处,穿着一身湿透了的紧身劲装,门才刚刚掩上,门外突然多了一道黑影,不等他心生警惕,房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了。

“……”

左麒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手里比回府前多了两只药瓶。

他拿起一只砸向凌云,等他下意识接稳了,才开口:“最后一颗解药,吃了它。”

凌云呼吸微滞:“小公子……”

左麒又将手里的另一只药瓶摊开:“这里面有一只蛊,你不吃解药,我就吃了它。”

凌云瞳孔一缩,迅速伸手欲抢过来。

左麒早有准备的缩手。

“……”

蛊虫不比毒药,它乃活体,会自己就近寻找宿主,所以为了防止药瓶被碰碎,凌云不敢再轻举妄动。

左麒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握紧了药瓶站在凌云面前。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落着,廊檐底下烛光微弱,火苗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灭一般。

对峙良久,凌云缓缓收回了自己欲争夺的手,目光似乎有了什么变化:“公子不问我为何不解蛊?”

左麒不耐道:“谁知道你发什么疯!”

最近天气很热,可这一场暴雨之后,似乎降温降的特别厉害,他们刚刚淋了雨,还穿着湿的衣物,一阵狂风刮来,少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刚刚有了冷的意识,身前的人突然动了。

以为他要动手,左麒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不料下一刻身体微紧,他整个人被抱住了。

凌云身上也是湿的,这种拥抱并不让人觉得舒适,却意外的很温暖。

左麒愣了愣,忽然道:“蛊虫发作的时候,你才敢这样对我。”

凌云并不否认:“是。”

蛊虫蚀身的疼痛可以让他保持理智,可蛊虫发作失控却会让他丧失理智。

所以他不肯服下解药,想保持理智,又或者是在期待着蛊虫失控,想给自己一个成全。

少年的身体靠在他怀里,忽然轻轻推了推他。

凌云强忍着浑身的痛楚将他松开,手心微痒,少年砸给他的解药又被拿了回去。

左麒把自己手里的药瓶塞回怀里,打开了装着解药的药瓶,一颗浑圆的药丸被倒进他手心,送进了自己嘴里。

凌云微微瞪眼,正不明所以,就见少年倾身上前,抬手扣住了自己的后脑,踮脚送上了温软的唇。

脑子里嗡的一声闷响,唇齿间带着血腥味的药丸被渡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