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溧阳城危局,到北疆战场,苍翊离开颐都的数月间所经历的事,事无巨细,他都一一说与太后听,虽然描述的云淡风轻,可在太后眼里,他此行没有一刻不是险象环生。
“……那北疆王城虽然不如我离洛都城恢宏壮观,但城中百姓自酿的奶酒是真的不错,酒性不烈,我差人送了几坛回来,母后可尝过了?”
太后轻轻摇头:“哀家不喜欢那些辛辣的东西。”
其实是酒就那么几坛,她不舍得入口。
墨言姑姑微笑,并不说破。
苍翊与墨言姑姑对视一眼,也是心照不宣。
端起桌上清茶,他抿了一口,抬眼见太后正看着他欲言又止,便猜到她想说什么,无奈道:“母后可是想问他的事?”
太后一怔,倒更是不好开口了。
迟疑了良久,她终是叹了一声道:“哀家知你对他用心,可那人毕竟是男儿身,你若实在不肯另娶,便纳一房妾室,留个后便可……”
“母后。”苍翊轻声打断她。
太后不语,等着他的回答,又或是试探他的态度。
不料苍翊却笑了笑道:“您相信前世今生吗?”
“……”
直到午后未时末,苍翊才从栖鸾殿中出来。
他今日告诉太后的事,没有说与任何人听,不论信与不信,太后今后也一定不会再逼他。
或许太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说服他,只是怀着侥幸,勉强一提罢了。
能为一个人舍弃所有权势荣华,为他不顾一切的以身涉险,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后嗣而负了他?
知子莫若母,反之同理。
苍翊执意同一男子厮守,他自然清楚太后在担忧什么。
皇室本就子嗣不多,虽有太子重归朝堂,可其他几位,二皇子苍邵因皇子妃暴毙而一蹶不振,三皇子苍离更是自尽于大理寺监牢。
一国皇室,子嗣凋零,太后忧心也是常理。
可子嗣少于国而言未尝不是优势。
没有子嗣也就没有多余的纷争。
事有后果,必有前因。
前世他因一人而尽失所有,今生同样因一人而得到了所有。
如果没有南宫若尘,苍翊不会与苍离为敌。
如果不是为了对付苍离,他们不需要召集江湖势力,也根本不会引医圣左彦来到颐都,当今太子体内的蛊毒也不可能被解,东宫之位还是会落在苍离手里。
可今生因为他的参与,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苍烨与苍离,注定了只有一个人能活。
他也只是顺势而为,求得自己想要的,同时成全了别人想要的。
从栖鸾殿一路走向宫门,路上是不会经过东宫所在的,可他却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见到了本该待在东宫里的人。
苍烨还未脱下一身太子朝服,面朝宫门的方向负手而立,倒似特意等在这里似的。
“太子殿下。”
走近的时候,苍翊不冷不热的唤了一声。
苍烨回身,他一个人候在此地,屏退了所有侍卫宫人,是以现在一条长长的巷道里,就只有他们叔侄两人,他并未多言,忽然俯身拱手,对苍翊深深地行了一礼。
苍翊淡淡挑眉:“太子这是何意?”
苍烨缓缓起身,脸上没了素有的浅笑,认真的看着身前的人:“其一,谢皇叔援手北疆,救我离洛国民于水火。”
“……其二?”
苍烨直视他一双凤眸,片刻后一笑道:“其二,侄儿是来请罪的。”
他说的无奈,却也知道是自己触了逆鳞理亏在先,原本以为苍翊回到颐都当日就会去他的太子府问罪,他等了两日也没等到任何消息,只能自己等在皇叔出宫的路上了。
他心怀歉意,却听苍翊道:“道谢也好,请罪也罢,本王可不需要这些虚礼。”
苍烨微怔,转而恢复了他惯有的姿态:“哦?那不知道皇叔想要什么?”
苍翊道:“本王听说,你在城外有一座温泉山庄。”
“……”
两人对视,他眼中的明示不能再明显。
苍烨微怔,继而识时务道:“侄儿明白了。”
于是当日下午,那座温泉山庄的地契,就被送到了翊王的府中。
苍翊回府时,南宫若尘并不在竹意阁里,他一路寻到冰窖,在安和公主的冰棺前,找到了那几乎与冰室同化为一体的人。
南宫若尘独自一人站在冰棺前,用手指轻轻拂去冰棺上重新凝结的冰屑。
如今这样看着,他已经不会再有心痛之感,这是他两辈子的执念,在听到苍离身死的那一刻,化不去的执念便也跟着释怀了。
身后有人靠近,他还来不及转身,一拢狐裘就披在了他的手上,随后一双手绕过他双肩,覆在了他身前。
“待了多久了?”
南宫若尘缩回自己抚着冰棺的手,口不随心道:“没多久。”
苍翊便轻斥道:“胡闹。”
说着把他已经冻得冰冷的手捂进手心,用自己的手心给他取暖。
南宫若尘没有挣脱,微微侧头与他脸贴着脸,问:“在宫里,说了什么?”
苍翊便轻笑道:“母后说要给我纳妾。”
“……”
见他话也不说就要挣脱,苍翊忙又拥紧了他,贴在他耳畔说:“我拒绝了。”
“……”
“我同她说了我们的事,以前的事,重生后的事,还有……方姑娘的事。”
他曾为赌一时之气,娶了武安侯的女儿为妃,那是他曾经最后悔的事,也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今生所有人都有了新的命运,也必不会走上前世相同的道路。
南宫若尘沉吟:“她信了?”
苍翊毫不犹豫道:“信了。”
再转身时,所有的疑问便被强势的堵回了口中。
“苍烨送了我一座庄子,想去看看吗?”
南宫若尘抬眼:“庄子?”
“嗯,一座山庄,有天然的温泉。”
“……”
且不问苍烨为何无缘无故的送他一座庄子,南宫若尘更想说的是,虽然他们现在身处冰窖,可外面还是炎炎夏日,实在没有去泡温泉的必要。
可是看到他眼中隐含的期待,拒绝的话便出不了口。
“朝堂上……”
“我一不会治国,二不是理政,朝堂上要我有什么用?”他一番自贬,将人的顾虑打消。
南宫若尘凝视他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