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翊没有去管郑娄生在驿馆待了多久,径自去了驿馆后方的暗房。
那名冒充北疆歌姬的女子并没有受到什么酷刑,却比刚关进来的时候颓然了很多。
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等待的过程足以将人逼到发疯。
漆黑的暗房里突然有光亮渗进来,女子下意识眯起双眼,抬手遮在眼帘上方,看清了来人,眼眸微不可闻的亮了一瞬。
苍翊没有让人绑住她的双脚,进来见人十分没有安全感的缩在角落里,他脸上不见丝毫怜惜,冷然道:“想清楚了吗?”
女子眼睛适应了光亮,听闻此言,轻轻跪倒在地,俯身行了一礼。
与此同时,月华国皇宫銮殿上,文武百官静立朝堂,启晟帝高坐在龙椅上,自体内“邪祟”被国师拔除之后,他所有的病痛不药而愈,甚至比病倒之前更显容光焕发,处理朝政自然也比以往更为得心应手。
昨晚一场宫宴,北疆歌姬一舞,在场众臣虽然都或多或少受了惊吓,而在刺客尽数被擒之后,今日的朝堂上却是一个比一个气定神闲。
谈及北疆派歌姬混入宫宴刺杀一事,也多是不屑一顾。
“不过几个北疆蛮女,敢入宫宴行刺,既然已经擒下,就该杀了将尸体挂到城楼上,让北疆蛮子知道,挑衅我国的下场!”央乐侯昨日就在宫宴最显眼的位置,自然是刺客首要的目标,昨晚有多危险,今日就有多气愤,他的谏言也没多少恭敬,更像是在做一个决策。
启晟帝顿时不满的皱眉。
朝臣中有人最擅长察言观色,立即有人反驳:“臣以为不妥。”
文官一列站出来一位通政使,举着笏本道:“如今我国与北疆相安无事,虽与离洛结盟,到底只是迫离洛退兵的权宜之计,离洛与北疆本就有颇多旧怨,届时两国开战,我月华国相助离洛即可,既能完成约定,又能保全自身,可如果此时处置了那些北疆歌姬,若是因此激怒了北疆,他们调转矛头直指我国,纵然有离洛相助,我月华国也必当国力大损,日后就算败了北疆,也会任由离洛宰割。”
通政使话音刚落,朝堂上议论声起。
俨然通政使的话不无道理,央乐侯听着身后的认同声,蹙眉道:“通政使未免也太危言耸听了,这北疆既然派刺客来月华行刺,不正是说明北疆对我月华与离洛结盟颇为忌惮,如今刺杀不成,杀他们几个歌姬,谅北疆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有心想杀那些歌姬泄愤,因他是储君外祖,附和他的人不在少数,也有惊心于通政使的揣测,不同意此举的人,朝堂上争吵不休,南宫若尘只静立在自己的位置,一言不发。
启晟帝目光落在他古井无波的脸上,想到昨晚宫宴上他护着离洛王爷的举动,眸色暗沉,待朝堂上稍静,便开口问道:“尘儿,你觉得那些歌姬该如何处置?”
随着他的一句问话,所有人的视线转而落在四皇子身上。
离洛与月华的结盟是这人一手促成。
北疆“献舞”的歌姬还赠玉簪向他示爱。
两种处置似乎都与他有多少关系,于是群臣的争吵声也跟着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他做一个决定。
南宫若尘淡然抬首。
他正视启晟帝晦暗不明的双眸,薄唇轻启:“儿臣以为,当严审。”
“审?”
都已经确定是北疆的刺客,还需要审什么?
茫然过后,群臣互相对视,有些不明其意。
忽然有人恍然道:“四皇子所言有理,歌姬入殿,必当经过重重筛选,殿外又有禁军严查看守,可昨夜的北疆刺客,却轻易混进了宫宴。”
不仅混了进去,还连同兵器也一并带了进去。
他们该查的,不是刺客来自哪里,而是谁将刺客放了进去。
换而言之,是他们的月华皇宫,出了内奸!
朝堂上又开始议论,央乐侯却嗤笑道:“谁不知道昨夜那名为首的刺客被离洛使臣带走,四皇子既说要严审,难道不该审那带头之人?只是陛下已经开口,将人赠予离洛翊王,四皇子是要反悔,找离洛使臣把人要回来不成?”
说着还不忘抬头看了启晟帝一眼。
离洛使臣到月华的时间虽短,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苍翊与四皇子的关系匪浅,要将人要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此举会让人觉得月华国君出尔反尔,损的是帝王颜面。
高位上启晟帝果然沉下了脸。
对于央乐侯的挑拨离间,南宫若尘依旧泰然自若,“不用将人要回来,儿臣识得那人。”
启晟帝眯眼:“你认得?”
“是。”南宫若尘道:“歌姬予罗,从北疆而来,却并非是北疆人,她是离洛叛逃皇子苍离的人,昨夜歌姬所赠之发簪,乃皇妹入离洛和亲时的陪嫁之物。”
离洛三皇子叛逃入北疆一事已经不是隐秘,听闻此言,群臣愕然。
“既然是公主的陪嫁之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
央乐侯下意识的一句反驳的话哑在喉间。
所有人几乎同时意识到月前离洛大军逼至嘉南关是为了什么。
本来以为这只是离洛出兵月华的借口,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和亲公主被人调换,引起离洛对月华的误会,险些掀起两国征战。
如今属于安和公主的玉簪却出现在了逃亡北疆的苍离的手里,所有的事似乎瞬间明朗了起来。
启晟帝按在龙椅上的手微微攥紧,“你既然已经知道,宫宴上为何不说?”
南宫若尘垂首:“儿臣忧心皇妹安危,一时疏忽。”
“……”
他此时情绪低沉,任谁也不会怀疑他所说的话的真假。
昨夜四皇子看到那玉簪时确实出现过情绪波动,群臣当时以为他是因为气愤,不曾想还有另一份隐情。
朝堂上多是有心之人,除非故意装傻,不然有些事只需要一分提点,他们也能揣摩出十分的结果。
“苍离带走安和公主,以刺客换之,显然就是要引起两国开战。”
“他此举未成,必然会另想它法。”
“……”
不止一道视线落在沉默了的四皇子身上。
年前月华国大张旗鼓的迎接四皇子回国,足以说明他对月华的重要性,如今苍离命人送来安和公主的发簪,便是表明安和公主在他手里,若是月华参与北疆与离洛的战争,他就会用安和公主的性命威胁,让四皇子投鼠忌器。
不仅如此,昨晚宫宴刺杀,群臣伤亡不重,却也折损了几名官员,刺杀的目的,或许是为了造成月华国内政不稳,甚至有人猜测,数日前有关张家二小姐索命的谣言,也有北疆奸细故意放出,意在扰乱月华,让离洛面对北疆孤军奋战。
北疆的一场刺杀,让月华臣子意识到结盟的重要性,既然已经结盟,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唇亡齿寒,一旦开战,月华国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这就是南宫若尘的目的!
他的父皇,目光短浅,为巩固皇权要杀离洛使臣嫁祸三大世家,却不考虑使臣在月华身死,就算世家被离洛问责,损的也是月华的国力,摧毁的是两国之间的信任,结盟不稳,若是离洛兵败,下一个就会轮到月华。
分清利弊,启晟帝当即下令,严审北疆刺客,彻查昨日所有与刺客有过接触的宫人,同时命令北疆边境的守军,补足粮草,随时备战。
也有人顾及四皇子,问了安和公主的处境,被启晟帝轻言揭过。
他是帝王,不会让一个女人威胁到他的利益,他的国家,别说是一个已经嫁到他国和亲的公主,就算是有皇子在北疆为质,该舍弃时,他也会毫不犹豫。
虽然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也是自己所期望的结果,看到启晟帝对皇妹性命的漠视,南宫若尘还是忍不住紧了紧双拳。
朝堂上半真半假的阐述,苍离派人送来发簪扰乱他心绪是真,但用来威胁他的人,却早就不在人世。
离开宫门时,天气放晴,阳光从云层中渗出来,照在溧阳城的街道上。
南宫若尘并没有多停留,从宫门前坐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刚从马车内出来,就看到府门外还停了一辆华盖马车,那扇朱漆大门外,站着一名华服男子,正仰头看着大门上的牌匾,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
南宫若尘缓步走到府门前,问:“看什么?”
苍翊一手抵着下颌,一本正经道:“这块匾上的字,不如咱们府上的好看。”
“……”
身后之人半天没说话,苍翊转过头,挑眉一笑:“走吧,有正事找你。”
南宫若尘道:“何时过来的?”
苍翊忙不迭的倒苦水:“我都到了小半个时辰了。”
“……怎么不先进去?”
苍翊还没开口,看到从府门内迎出来的管事,南宫若尘了然。
这里不是离洛的翊王府,他做主人的都不能轻松惬意,更何况是苍翊这个“外客”。
就算早早的进去侯着,也只是被府中的眼线暗中围观,这样还不如等在府外,任由大街上的百姓围观。
打发了管事去准备待客的东西,两人径直走进了楠清院。
院内房门才刚刚掩上,某王爷便软骨病似的粘了上去。
南宫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