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过后,群臣散去,谢绝了启晟帝派禁军护送自己回驿馆的好意,苍翊以醒酒为由,步行出宫,似有意似无意地跟在一人身后,远离宫门之后,待四周人影渐少,苍翊快步上前,将那人搂入怀中。
“瑾竹……”
他话中不掩急切忧虑,宫宴上见他神色大变,他便猜到那支玉簪是何来由,碍于太多人在场,他不能问,不能碰,不能给他安慰,不能给他支撑,看着他那般无措,他甚至不能守在他身边,微颤的身体入怀,他心中担忧更甚。
南宫若尘顿住脚步,闻声侧头,空洞无神的双眼让苍翊心底一阵刺痛,顾不得周围还有哪些人未曾远离,他低身将人打横抱起,急速朝着驿馆的方向而去。
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南宫若尘渐渐回神,耳边疾风拂过,令周边所有的声音都不再真切,看着头顶焦急不安的俊颜,他着魔般地抬起双手,死死地揽住他的脖颈,贴近了心脏的位置,听着他并不平稳却十足清晰的心跳,才得了片刻的安定。
那时出现在眼前的玉簪,夺走了他素来引以为傲的镇定。
青玉质雕刻成芙蓉花的发簪,在缝隙间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暗室地牢中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他亲手将那支玉簪,刺进了皇妹的心脏,她带着释然的笑,宽慰着取她性命的人。
她说:琳儿不疼。
如何能不疼……
温热的液体从伤口处汨汨流出,尖利的玉器被拔出,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他一侧的脸,也染红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手。
至今被封在翊王府地下冰窖里的尸身,睡得安详,他是迫于无奈的,他是为了让皇妹解脱,苍翊也说过,这事怪不得他,可缘由再多,也改变不了铁一样的事实。
是他,杀了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抹不掉,忘不了。
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他埋头在苍翊的怀里,不知是要躲避阵阵吹过的凉风,还是要躲避不断在眼前闪烁的血色。
身后有数道人影跟近,苍翊察觉到怀里的人前所未有的脆弱,走得越发急切,临近驿馆,有人率先察觉出来迎接,他头也不转,沉声道:“一个不留!”
守在驿馆周围的翊王府十八暗卫收到讯息,齐齐出动,紧随而来欲探听消息的人躲闪不及,被全部击杀,迅速清理了断气的尸体及暗杀痕迹,暗卫重新回到驿馆,四周恢复一片宁静。
苍翊将人抱回房间,卧榻早有人整理妥当,他上前将人平放到锦被上,起身时那人缠在他脖颈上的手却不肯松开,看着他比任何时候都苍白的面孔,苍翊心中一阵阵心疼,只好翻身上榻,轻轻搂住他腰际,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瑾竹,别怕。”
如安慰小孩子般的低语,却很让人受用,南宫若尘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垂下的眼却不肯抬起。
苍翊在他眼帘上轻吻,覆又印上额头,见他抬眼看向自己,眼中带着迷茫,安慰般笑了笑,替他取下发冠,伸手遮住他痛楚未消的瞳眸:“没事了,睡吧,睡……”
轻柔的声音仿若带着魔力,在那双温暖大手的覆盖下,南宫若尘缓缓闭眼,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将手从他的睡穴移开,苍翊轻轻将人松开,褪了衣物,掖好被角之后,才缓缓起身,轻抚他睡梦中也不甚安然的脸庞,苍翊眸中寒芒微闪,转身朝外走去。
在苍翊之后带着那名歌姬的其他使臣已经回到驿馆,被关在一间暗房里,那女子犹自气定神闲,看着翊王推门而入,虽无法言语,她神情仍旧带着不屈服的傲然。
“给她服下。”
苍翊身后走出一人,上前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女子嘴里,沉默退至一旁。
突然逼至咽喉的异物被仓促咽下,女子张着嘴开始咳嗽,脸颊微红,四肢被缚动弹不得,她只能拿一双眼睛瞪着来人。
苍翊在她身前蹲下,解了她的哑穴,神色森然道:“他在哪?”
女子因疼痛闷哼一声,抬眼笑道:“王爷要找谁?”
“苍离。”
“……”女子笑容微顿,似是在疑惑他为何这么容易便猜到自己身后之人。
“在北疆境内。”
她明显敷衍,苍翊凝视她片刻,又道:“本王再问你,安和公主身死之事,你知道多少?”
“王爷果然如此关心安和公主,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女子满脸得逞的笑,直视上方的一双凤眸,仿佛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一些恼羞成怒的情绪。
出乎意料的,那人出奇的平静。
苍翊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道:“方才你服下的东西,是用双生血蛊炼制的丹药,可解天下蛊毒,你自恃蛊毒在身,不能活命,便想保住最后的尊严,本王偏不让你如愿!”
“我说过,会让你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
头顶沉静到可怕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在女子脑中炸响,她暗自运转内力,果然不见了蛊虫宿体的滞塞疼痛之感,不由得愕然抬头,那人却已背过身去。
“割了她的舌头,废掉筋脉,扔进军妓营!”
“是。”
冰冷的审判,决定了她接下来的命运,女子眼中露出骇然,不可置信地摇头,见人要走,急忙唤道:“等……等等!”
她声音开始颤抖,因太过无措直接滚落在地,却顾不得有多狼狈:“我告诉你,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放过我!”
她蛊虫噬体,命不久矣,所以义无反顾接下了这次必死的任务,她身处绝望,所以无所畏惧,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命运给了她希望,又要将她推进比绝望更可怕的深渊,面对这样的转变,再坚硬的外墙也避不了被人击破。
迈出暗房的脚步没有片刻的停顿,看着紧闭的房门,女子一脸颓然,见留守房中的人并未直接对她下手,黯淡的双眸又重新燃起了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