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阵响动,凌云及王府暗卫率先赶到,听着沉重的脚步声朝着此处靠近,郑娄生不禁眸色一凝。

“和谈期间,月华派人夜袭我军军营,此事恐怕无法善了。”在大军到来之前,苍翊道:“这些个人郑将军是带不回去了,若不想两国再起争战,本王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

营地里得到消息,吴灏率人赶来时,只看到一道黑影略过河流从沄水河另一边逃走,吩咐了一队人追过去,其余的人迅速赶到了翊王身旁。

“末将救援来迟,请王爷恕罪!”

看着身前单膝下跪的人,苍翊指了指倒了一地的黑衣人:“把活的带走。”

“是。”

将尸体处理完毕,吴灏转身向苍翊复命,忽然瞥见他身旁一个披头散发之人,盯了半晌才认出此人是谁,又见他雪白衣襟前染了大片的血迹和那顶被丢弃在尸体上血迹斑斑的银色扣冠,再看自家王爷除了发丝有些散乱,周身毫发无损的模样,眸中情绪几经辗转,顿时对这位敌国的皇子生出了几分敬意。

“此地危险,还请王爷速速回营!”

苍翊微微颔首,吴灏冲他拱手,见此处还有暗卫留守,便安心带着刺客回了营地。

人刚撤去,苍翊面色一白,似脱力一般软倒。

虽事先用了软筋散,但药效发作之前,却是实打实地被数十个人围攻,加之肩上伤重,体力早已不支。

南宫若尘一惊,迅速将人接住扶着他在高石上坐了下来,抬首与凌云对上一眼,凌云会意,急速离去。

苍翊身为离洛主将,重伤之事若是泄露恐会引起骚乱,幸得他身着一身玄衣,又有夜色掩盖,看的并不分明,待他身体恢复了些,一行人才回了营帐。

帐中早有凌云提前备好了伤药,因两人靠的太近,南宫若尘衣襟已被染红,将沾了大片血污的外袍褪去,他伸手去解塌上之人的衣物,却猝不及防被拽住了手腕。

“……”

苍翊微微皱眉,执意与他对视:“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南宫若尘道:“为你。”

“……”

趁他失神的瞬间,南宫若尘抽回自己的手,将他肩头的布料撕裂,因穴道未解,苍翊并不觉得疼痛,只是因为方才自己幼稚的举动,挂着满脸的不自在。

旧伤复发往往比初次受伤要严重地多,撕裂之后又有布料急剧摩擦,殷红的伤口已有皮肉向外翻出,看起来十分狰狞。

勉强将伤口清理干净,让凌云换了水,上药时因药物刺激,肩头止不住地抽搐,这种感觉着实不怎么好受,苍翊不由得在心里暗叹自己肩头的多灾多难!

某王爷正神飞天外,没发现替自己缠着软布的手正微微颤抖,南宫若尘垂着眼帘,掩藏在眼底的却是寒霜密布。

重生一世,他心中的执念已然消减大半,不再执着于仇恨,他以为只要自己无所求,任别人如何算计,他只需自保即可。

他算清了人,却算不清人的感情。

今夜的事,虽与他无关,却因他而起。

心中酸楚,手背蓦然一暖,抬头对上一双凤眸,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丢了神。

苍翊道:“怎么了?”

南宫若尘摇了摇头,快速替他包扎好,起身收拾用过的东西。

“公子,营帐已备好。”凌云的声音从外帐传来。

苍翊顿时警惕:“备营帐做什么?”

“此处是王帐,我以使臣的身份见了吴将军,再住在此处多有不妥,且你肩上的伤,不宜……”

未尽的话语一顿,并非是因为某王爷不太好看甚至颇带怨念的神色,他忽然明白了白日里进入营帐时感受到的违和来自哪里,看着那人身下躺着的比原来宽了不止两倍的床榻,想说的话便哑在了喉间。

营帐内部陈设的确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帐帘外的空间小了些而已。

苍翊明知故问:“不宜什么?”

“……不宜与人同住。”

“昨夜不也住了?”

“……”

对上那双发亮带笑的眼睛,南宫若尘暗叹一声,知道这营帐一时是搬不了了,将脏了的衣物及杂物交到凌云手里,闭上帐帘,在榻上坐了下来。

取过床头八宝格内暂时搁置的东西,那是苍翊之前从他身上顺走的药粉,目光无意一瞥,一只用金线勾勒竹纹的丝织锦囊入眼,他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地伸手,将东西捻入指间。

这是苍翊始终不曾离身的东西。

思忖间,腰间有一只手横过,背后覆上一片温暖,驱散了他因褪了外袍而升起的点点寒意,耳根微痒,传来他熟悉的低语:“瑾竹……”

似是心有所感,南宫若尘指尖微动,将锦囊缓缓拆开,取出一段红绳结下的发,细小的红绳自中间朝着两端一圈圈缠绕,又自半路绕回在起点打下一个漂亮的结,两缕发丝重在一起,本就不甚分明的界限,经过三月的磋磨,已完全分不清谁是谁的。

“你一直带着?”

询问的话,却没有丝毫的质疑。

苍翊淡淡应了一声,却没再盯着那段结绳,他凑近了怀中之人的脖颈,用鼻尖轻轻磨蹭,嗅着他发间的清香,眸色微深:“还能待多久?”

沉重的话题,让正在感怀的人身体微僵。

因为药效的缘故,启晟帝给他的时间并不充足,他为和谈而来,纵使无人催促,他也不可能久留在敌营。

早在他去找吴灏商谈时,苍翊便知道,他们相聚的时间,并不能长久。

“当时……”迟疑了片刻,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灼灼:“为什么把信烧了?”

话出了口,他便有些紧张,却又隐含期待,不知为何,听到他这话,南宫若尘却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手里的红色的结绳:“因为想见你。”

“……”苍翊愣住,凝视他半晌,柔和笑道:“三月不见,你竟也会说这些哄人的话了?”

他面露无奈,南宫若尘却突然转头,直视他道:“我想见你。”

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说的认真,满眼的真诚,苍翊心中一动,抚在他腰侧的手瞬时上移,扣住他后脑将人拉近,倾身吻了上去。

肆意纠缠的深吻,仿若要夺取人的呼吸一般,良久之后,紧箍着后脑的手才松开了些许,苍翊将头埋入他的颈项,哑声开口:“我也是,我想见你,每天都想。”

“……”

“瑾竹,我想你……”

简单而沉重的几个字,像是压在心底的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南宫若尘握住结绳的手心一紧,避过他肩头的伤,伸手回抱住他,闭上了眼。

因为想见你,所以应下了帝王荒谬的赐婚。

因为想见你,所以截下了妙风妙云要送回王府的信。

不想让你忧心,却又不想让你安心。

北疆大雪封路,离洛势必出兵月华,若你得了真相,若你安了心,是否还会义无反顾追随至这边境之地?

害怕你不会来,害怕来的人不是你!

所以瞒着你,所以不告诉你!

利用了舅舅的复仇,利用了皇城中各大势力的算计,甚至利用了整个月华的安危,为的,不过是两人短暂的相聚而已。

苍翊,如你日渐沉沦一般,我也同样走火入魔,陷入漩涡无法自拔。

北疆消息已至,月华条件已出,静下来细想之后,离洛很快便会同意结盟之事,届时,他们又将面临分别,念及此,眸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肩头一轻,他下意识低头,那人便顺势吻了上来,他闭眼认真回应,没发现那双微睁的凤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亮。

翌日清晨,苍翊刚从帐中出来,便迎面赶上了士兵前来汇报,说昨夜抓到的刺客,审出了结果。

随着士兵进入审问刺客的营帐,几根粗壮的柱头上五花大绑地捆着几个黑衣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生死尚且波澜不惊,生死之外的东西,更是无法让他们波动分毫。

“王爷。”

吴灏站在帐中,见苍翊走进,上前行礼:“都是些骨头硬的,审了一晚上只有一个人开口。”

眸光在一律垂着头的刺客身上扫过一圈,苍翊问道:“说了什么?”

吴灏看了看帐中唯一一个被捆在角落里黑衣人,似是颇为感慨,“若非此人撑不住了开口,末将当真是料想不到,这些刺客竟然是北疆派来的人!”

他说的义愤填膺,苍翊眸色微动,并未回应。

吴灏自是对此深信不疑。

昨夜遇袭的两人,一个是离洛亲王,一个是月华使臣,不管两人之中谁人出事,和谈之事必毁,两国争战鱼死网破,得利的只有北疆。

沉默半晌,苍翊淡然转身:“人留着。”

目送着人出了营帐,吴灏后知后觉,以为是要将人留着日后与北疆对峙,恭声应了声“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