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的刁难之语尚无用武之地,南宫若尘的一句话让帐中两人同时愣住,秦戟看戏的神色微变,有些讶异。

吴灏顿了顿,冷哼道:“我离洛如今国富民强,何须与月华结盟!”

若非一直没有理由出兵,月华早已是离洛囊中之物,以离洛如今的强盛,确实没有必要与弱国结盟。

南宫若尘不在意他话中的轻视,微微抬眼:“吴将军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年前离洛与北疆一战,当真是离洛赢了吗?”

“……”

“那场争战因北疆卓戈王子在离洛皇城身死,由北疆蓄意挑起,北疆朝贡离洛多年,若没有足够的底气,他们绝不会向离洛发兵,既如此,北疆这般轻易撤军,将军以为是何缘故?”

吴灏顿时皱眉。

他虽处嘉南关,对北疆边境的大战却也知之甚祥,北疆之前撤军的确疑点颇多,可他并不认为,北疆能对离洛构成多大的威胁。

“那又如何?总归不是我离洛败了!”

他浑身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气势着实不错,秦戟在一旁看着,却暗自摇了摇头。

本是月华有求于离洛,节奏却始终被月华带动,吴灏顺他之言问出这话,便已经失了主导。

南宫若尘道:“倘若离洛攻下月华,元气大伤之际与北疆对上,胜算几何?”

“这……”

“贵国三皇子逃至北疆,一旦与北疆王室联手,便如将离洛疆域全景及兵力分布示于人前,届时北疆暗潜离洛如过无人之境,试问离洛,对北疆有多少了解?”

他难得有此咄咄逼人之态,每说一句,吴灏双拳便紧上一分,思及执意攻打月华的后果,他心头巨震,对上那人始终没有情绪波动的澄澈双眸,他沉声道:“那四皇子想要如何?”

“我国愿送一位皇子入离洛为质,以示和谈的诚意。”

只是这般?

吴灏微微瞪眼,见他确实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不由得怒道:“四皇子是在说笑不成?”

南宫若尘平静与他对视,不发一语。

“送皇子为质,四皇子莫不是忘了此次离洛因何发兵?月华国是又打算送一位假皇子入离洛,糊弄我等不成!”

“自会由离洛验明身份,再入离洛国都。”

“……”

“四皇子好算计!”吴灏怒极反笑:“区区一个质子,如何能抵我军死在临江城下的千万亡魂?依本将军看,月华国根本毫无诚意,四皇子以北疆相挟,也得看看北疆发难之时,贵国是否还留存于世!”

如今北疆受天时所限,根本不可能出兵解月华之危,只要在北疆境内雪融之前拿下月华,便可全力应对离洛大军。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南宫若尘淡淡道:“北疆大雪已停,不出一月,军粮便会运至边境驻军之地,敢问将军可有把握在一月之内拿下我月华都城?”

“……你是在威胁我?”见他良久不应,吴灏咬牙道:“别以为你与翊王殿下相识,本将军便不敢动你!”

“他若身死,离洛危矣。”

略显凝重的话语,出自另一人之口,秦戟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最初的悠然自得之态,正襟危坐。

这人以使臣的身份来此,若有丁点儿闪失,便是离洛乱了规矩,将遭世人诟病,更重要的是,有翊王在此,不会让任何人动他!

“此次一战,将军虽未攻破一城,却损了我临江守军八千之众,此战,是我月华大败,离洛发兵的目的想必已经达到。”南宫若尘缓缓起身,“结盟之事,还请将军多作思量,在下会在此恭候,叨扰之处,望将军勿要怪罪。”

“……”

他对吴灏见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帐帘垂下之际,帐内有重物被扫落在地的声音传出,却丝毫没有妨碍某人远去的脚步。

秦戟看着脸色铁青的吴灏,并不出声安慰。

此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终是不擅静坐下来与人商谈。

看了眼前方仍在微微晃动的帐帘,秦戟在心中暗叹,谈判败北,不得不说南宫若尘所说之话确实在理。

离洛此次出兵,本就没有想过能一举将月华国拿下,不过是为了之前遭到威胁,回月华一个教训罢了,月华派人和谈,已经是在示弱,若是和谈不成,两军对战,让北疆坐收渔翁之利不说,要是逼得月华与北疆联手,离洛会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再者有三皇子苍离相助北疆,离洛也确实需要一个援手,这次与月华结盟,势在必行!

……

直至回到王帐,南宫若尘紧绷了许久的身体才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抬眼望向帐中,案台前的人同样抬首,四目相对,苍翊眼中一亮,起身迎了过来。

“谈完了?”

南宫若尘微微颔首,便见那人掀开帐帘朝外交代了几句,又将头收了回来。

被拉着在案台边上坐下,再向前看去,不知是不是出了错觉,他总觉得这帐中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还未看出到底是哪里有了变化,帐帘再次被人掀开,有守卫端着饭食走了进来。

快速将案台上的公文卷轴清理干净,将东西一一摆上,苍翊道:“用膳吧。”

南宫若尘轻应,暂时忘了营帐的事。

军中伙食并不是很好,但因两人素来吃的清淡,倒也用得习惯。

守卫退去,帐中只剩下两人,并肩坐在案台前用膳,一如回到了王府一般,静谧而温馨。

边境战事暂歇,溧阳城内也十分平静。

皇宫之中,正如国师所言,不到三日,启晟帝体内邪秽尽除,龙体痊愈,而在帝王痊愈的次日午后,有百姓在皇宫外的河水边上,发现了一具尸体,身着道袍,木枝簪发,下颚处留着几缕山羊胡子,被河水浸湿耷拉在喉间,看起来有些邋遢。

没有人知道此人是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死的,有好心人跑去报了案,却只来了几个皇城守军,将尸体用麻袋套住,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草草结案。

昱辰殿内,因国师嘱咐了龙体需加以调养,太医院便配置了些大补的汤药,自鬼门关走过一遭,启晟帝最怕身体再出什么差错,不论再难喝的药,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

接过宫女递来的水漱了口,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启晟帝开口:“边境状况如何了?”

内监道:“还没有消息,不过有郑将军紧随着跟了去,纵是和谈不成,想必也能有一战之力,定能保住四皇子无恙。”

顿了顿,见帝王没有任何反应,内监又试探道:“只是……若等四皇子回城,势必已经过了婚期,那四皇子与张府的婚事……”

他点到即止,启晟帝眸色骤沉,眉头微微蹙起。

起初赐婚是为了替他冲喜,如今他身体已然痊愈,再让张府与皇族联姻,只会助长世家气焰,于他毫无益处,可婚旨已下,若要毁掉这场联姻,便只有一个法子。

启晟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掩去了眼中戾色。

戌时末,夜色笼罩了整个营地,因昨夜一场大雨,空中云层稀薄,虽没有漫天星辰,月色却格外的明亮。

营帐周围火光通明,忙碌的人影来回窜动,还能听到营帐中不断传出的吵闹声。

距离营地不远的沄水河边,两人携手同行,营地火光太盛,远远看过去,仿若两人并肩相谈。

南宫若尘任由那人牵着,侧头盯着河流,有月光洒在河面,一片波光粼粼,走得远了,营地的吵闹声便小了,感受着彼此交握的掌心里的温度,仿佛连心脉的跳动都变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若尘忽然收回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妙风妙云呢?”

他自晨起之后,便一直没见过这两人。

苍翊侧头看他,柔和的月色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凤眸幽深,鼻梁高挺,俊逸非凡,他微抿着唇,神色却有些微妙,凝视了片刻,略显怪异地避开视线道:“护主不利,该当受罚。”

他将人打发去了后厨。

“……”

南宫若尘不解,正欲追问,忽然想起一事,他脚步一顿。

身旁之人突然停下,苍翊便也跟着停下。

南宫若尘道:“你都知道了?”

交缠而握的手掩在两人宽大的衣袖下,绝美的夜空下,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有微风拂过水面,晃动了水中映月,沉默半晌,忽闻一声叹息:“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

苍翊转过头去,盯着他的那双眼,如浸了水的琥珀一般澄澈明亮,看不出任何波动。

河边上初生的绿芽形成了一片草地,他便拉着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他尽量平静地开口:“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