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势,三国分立,北疆蛮夷之族,疆域广阔却多是贫瘠之地,且天灾频繁,故而兵马虽强,却受限于国力,又有离洛,位处东南,境内富饶,君民一心,国力最是强盛。
而月华国论天时不输北疆,论地利不输离洛,却有君主昏聩,致社稷不振。
启晟十八年腊月,月华国君病重,继后携三岁幼子把持朝政,其母族央乐侯弄权,朝纲日渐不稳,群臣无奈,暗商决策,将流落他国“死而复生”的四皇子恭迎回朝。
年关刚过,离洛与北疆刚遭逢一场大战,本以为月华能得一时安稳,不料四皇子回国不足三月,便闻离洛十万大军压境,已至临江城下。
嘉南关,边境之地,遥望一片沙场,不见草木,而在临江城后,却是一片绿意盎然。
偏离宽敞大道一处草丛中,新绿顽强地从地面冒出,却被间不停歇的黑影沉重地踩回泥土之中。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道身影从草丛中越出,踏上蜿蜒交错的大道,为首之人一袭白衣胜雪,衣袂随着疾风狂乱地舞动,因在草丛中擦过,衣摆沾上了点点湿意。
“公子,临江城到了!”
在他身后,两人皆着黑色劲装,若非出声,单以身形来辩,倒是很难看出是两个女子。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双腿微夹马腹,刚缓下的马蹄又疾速奔跑起来。
三月份的天气,虽入了春,却仍有些凉,疾风扑打在脸上,添了些寒意,天空中黑云沉积,当几人抵达临江城门时,便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
眼前城门紧闭,却能清晰的听见城门外的动静,声势震天,充满了杀伐之气。
顾不得衣袍被淋湿,白衣男子翻身下马,直往城楼上而去。
砖木堆砌的城墙,雄伟壮丽,在城楼底下数万大军的映衬下却又显出几分萧然,从石梯往上,踏入千步廊,两军厮杀的场景近在眼前,他快步上前,单手覆上冰凉的墙头。
“什么人?”守城的防守尉瞥见突然登上城楼的人,满怀戒备,仔细一看,蓦然瞪大了眼:“四……四皇子殿下?”
此时出现在城楼之上的,正是才归国不久的月华国四皇子南宫若尘,回国时途径临江城,他与这边城的将士是见过面的。
对防守尉的惊讶,南宫若尘置若未闻,他双目凝神于战场之上,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既盼着他不在,怕他置身险境,又盼着他在,能一解相思。
终于,视线环顾之下,一抹身影映入视线,那人身披银色战甲,立于一匹黑色骏马之上,沉重的头盔掩去了他昔日肆意张扬的面孔,又因身处乱军杀伐之地,而添了几许意气风发。
或是心有所感,又或只是无意间的一瞥,那人朝着城楼的方向抬首侧头,蒙蒙细雨间,谁也看不清谁,却似凝固了时间一般,谁也没再移开视线。
三月的别离,三月的相思,三月的辗转反侧。
他自皇城匆匆赶至边境,马不停蹄,昼夜不歇,再多的疲累,只这一眼,便觉得一切都值。
只是身处战场,最忌分神,只这一时的不舍移开视线,那人身侧危机已近,一把长戟自他身后直入,电光火石之间,似是被属下疾呼唤醒,他侧身避过,手中长剑一挑,将长戟折断,又是几支枪头朝他刺去,那人无奈弃马背跳落,回身时避之不及,正欲抬剑格挡,身后几道破空声传来,锋利的箭矢从他耳畔擦过,准确地穿过对面几人高举枪头的手臂。
远离战场的城楼之上,一人手中长弓拉成满月,弦上搭着三支箭矢,在防守尉大惊失色的目光中松开弓弦,任三支箭矢如流光一般直朝着那人身边而去。
“四殿下,您这是……?”
眼见着就能将敌方主将重创,却遭己方飞箭阻挠,防守尉百思不解,因他身份贵重,却是敢怒不敢言。
箭矢已发,南宫若尘却迟迟未将搭弓的手收回,他面色不见丝毫变化,只是微微急促的呼吸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待那人身边的兵士因忌惮箭矢而不敢再靠近,他将弓箭收回,视线不转道:“让他们撤军。”
“是。”
他身后的女子领命而去,防守尉又是一惊:“殿下,此事万万不可,若此时撤军,离洛军趁机攻城,我军必败!殿下……殿下?”
见四皇子对他不理不睬转而朝着城楼下走去,守城尉恐慌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劝诫直至人命人开城,也未能劝他将命令收回。
在城门口愤然甩手,他刚转身去寻主将商议,城楼上有一人急切地冲下来,万分激动道:“将军!将军!撤了!离洛撤军了!”
守城尉微怔,赶紧回身冲出城门外,果然见那离洛的军队正陆续地退去,雨落之下,方才下令之人已跃上马背消失在自己茫然的视线之中。
数十里之外,离洛军队驻扎之地。
大规模的营帐,在前方以栅栏阻隔,置有守军,大军撤回,营地顿时变得热闹。
守在栅栏前的守卫正望着营帐内部的方向疑惑,忽闻马蹄声靠近,顿时精神一振,看清来人时微愣了一瞬,从马背上跳下的男子身形如竹,面如冠玉,姣如明月的俊颜,浑身透着一股清贵之气,让他呵止的言辞哑在了喉间。
不待他发问,那人身后的女子取出一块令牌示于他眼前,守卫神情肃然,行了一礼,将道路让开。
早有人候在营地,见人入内,迅速迎了上去,恭敬道:“公子。”
有人引路,几人迅速到了主营帐前,掀开帐帘入内时,帐中站着几人,似是正商议着什么,帐前突然出现的白衣公子,与这一群战甲披身的糙汉站在一起颇有些格格不入,显得十分突兀。
“你是何人?”有人发问。
质问般的语气令主位上的人不悦,蹙眉道:“出去。”
“来人……”
“本王是让你们出去!”
唤守卫轰人出帐的话还未出口,那位大将被身后之人的呵斥惊住,回身望了一眼撞上他冷冽的目光,又看了看帐前的人,面露不甘,却还是躬身道:“末将告退。”
帐中的人一一退去,不同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南宫若尘只盯着帐内,待帐帘彻底平稳,才抬步朝着那人走去。
离洛此次带军之人,是当朝皇叔,离洛国中唯一的一位亲王,苍翊。
褪去了一身盔甲,他贴身的衣物有着不同程度的破损,以肩头最甚,他身着玄色外衫,破开的衣襟处露出白色内缎,带着点点血色。
“四皇子不待在皇城准备你的大婚,来这边城肃杀之地,可有何指教?”
他倚靠在主位上,一脸漠然,言语中尽是疏离,一双凤眼却迟迟不肯与那人对上。
南宫若尘不应,在帐中站了半晌,忽然转身走向帐外。
苍翊一惊:“你敢走!本王明日便下令屠城!”
见他掀开帐帘欲离去,丝毫没有留恋,帐中之人终是按捺不住,急急地起身,神情狠戾,却又显出几分色厉内茬。
强装的表象终是被打破,他眸中闪过一丝忐忑,身后的急斥,让南宫若尘顿住脚步,回身怪异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对帐外出现的一人道:“去取些伤药,还有干净的水和软布。”
“……”
帐前的对话苍翊听得清晰,欲踏出去追人的脚略显尴尬地收了回去,剑眉蹙得更紧,又坐了回去。
他脸色古怪,听着脚步声的靠近,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头,看向已近至眼前的人。
一如既往淡漠如水的双眸,眼角泛着点点桃红,此时薄唇轻抿,带着异样的情绪盯着自己的肩头。
南宫若尘忽视他灼热的视线,伸手去解他的衣带,将他上半身的衣物缓缓褪下。
肩头两寸长的伤口,并不特别严重,只是长时间不曾处理,白色的里衣已被染红了一片,除却肩头,身上同样有许多细小的伤痕,因为没有得到好的处理留下了极为难看的疤。
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皱,帐外有人送来了他要的东西,又退了出去,看着眼前这人不顾惜自己,满身交错的伤痕,他突觉心中有气,拿了布巾浸湿,又沾了烈酒,开始替他擦拭。
他下手不见留情,那人疼得嘶嘶抽气,终于在布巾触上肩头的伤口时,浑身止不住一颤,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在肩头擦拭的手随着他的动作一抖,见他咬牙不肯吭声,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放轻了手中动作。
上好了药,开始包扎时,瞧见新伤下方已经消逝不少的疤印,南宫若尘微顿,以指尖摩挲,眼中异色微闪。
指尖微凉,苍翊似有所觉,故作埋怨道:“本王受伤时也没这般疼痛,你倒是下得去手!”
一句话将思绪拉回,南宫若尘看他一眼,继续将伤口包扎,打了个漂亮的结,替他套上干净的衣物,才缓缓开口:“睡会吧。”
“……”
苍翊微微抬头,与他对视,蓦然站起身来,将人紧紧拥住,扯动了肩头的伤口也再不觉疼痛,嗅着鼻息间的淡淡竹香,一颗混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待人沉沉睡去,南宫若尘蹲身在他身侧,轻抚他眼底淡淡的青影,无奈叹息。
“你总说我不信你,你又何曾,真正信了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