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极神智再度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太忘宗。

他正躺在一张大床上,披着一张简单的薄被,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伤口被清理上药,就连原本满是灰尘的脸都被仔细擦过了。除了已经挣脱束缚的魔气仍旧在身体里和灵力纠缠不清,让他时不时地觉得筋骨疼痛之外,整个人的外表看起来十分好。

他半坐起身,捂着自己一片空白的脑子,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摆设,慢慢地搜索自己过去的记忆。

发生了什么事?

陆极闭上眼,眼前出现的,是远处玄寂被人抱入怀里带往绝渊的那一幕,是血红发黑的魔气纠缠着颜色又蓝又绿的灵力形成旋风,是四处飞舞的剑影,是破碎又冷冰冰的金属肢体——最后,印在他眼瞳中的,是丘华一身狼狈,满脸凝重地对他施诀时的手势。

他被丘华打晕了带回太忘。陆极有些憋屈地猜。

他动了一下身体,打坐起来,回忆着师尊以前为他疏导灵力时的路径,平衡自己体内的力量。

可他越试,越想起师尊,越是难过、心痛、愤怒、不甘,魔气越是嚣张,稳稳地压住原本占据上风的灵力,更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陆极进行着这样的恶性循环,原本被收拢在身体内的魔气渐渐往外散去,一些失去理智的念头又慢慢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师尊被人带走了!他应该马上去抢回自己的东西!

谁也不能拦住他!

陆极对自己说:他的实力太低,他要先提升实力;堕仙再出,绝渊必被封锁,他要找人帮忙,他不能太急,他要冷静!冷静!

冷静个屁!玄寂被带走了!生死不知!只要修魔,何愁没有力量

陆极想到前世,仍然在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不行!修魔神智易失,又不容于修真界,师尊会介意的!

只要比玄寂强,就能得到他!翁同玉已用,玄寂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只要修魔,只要比他强,就可以把他囚在身边,日夜不离!

日夜不……离吗?

从来高高在上、目不斜视的师尊,会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用那双黑色的瞳孔眼也不眨地注视他吗?或者……

陆极闭上眼睛,一瞬间想起一个场景:玄寂衣衫半褪,坐在他的怀里,眼角眉梢满是春意。

那些原本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渴望和被理智压抑的妄想一一浮现出来,带着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和强烈的心理刺激,冲进他的脑海。

陆极想亲玄寂,想亲他的眼,亲他的唇,亲他身上的每一寸,彼此气息相融,肌肤相亲。他也想让玄寂亲他,舔他,带着不同气息的吻落在他的身上……

陆极心头火起,整个人陷入了幻想中。

那个来自心底的声音仍在诱惑:

把玄寂锁起来,用又细又长的锁链,锁在脖颈,锁在手臂,银色的金属圈在他的身上,然后废掉他的灵脉,让他无法逃离。

让玄寂只能见到你一个人,他会一心一意地想你,全心全意地爱你,甚至依赖你、渴望你、臣服你,你将完全地拥有他,从身体到精神。

让玄寂爱上你的身体,消磨他的意志,驯养他的身体,让他爱上鱼水之欢,让他沉湎于欢爱。

……

“道一!”玄悟破门而入,抬手下了结界,锁住外泄的魔气。

他戒备地盯着陆极,大喝道:“玄寂恨魔!”

陆极听到这句话,魑魅魍魉骤然桀桀怪叫着消散,最后,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忘玄峰上的那片池塘。

塘下游鱼嬉戏,塘上荷叶摇动,玄寂一身蓝衫,带着个草帽,黑发披散,席地而坐,对着他笑,宛若万千星辰齐齐闪耀,落入他的眼里,变为满腔柔情。

陆极想:师尊性子恬淡,所以渴望热烈,但终究,还是更习惯这样平淡又自然的感情。情趣终究只是情趣,而不能放纵。

他脑海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景象散去,留下的只有玄寂轻轻握住他的手,无奈一笑的神情。

陆极睁开眼睛,看见玄悟握着一把剑,正指着他的额头。

他眯了眯眼睛,盯着玄悟。

玄悟观察他一会儿后,才慢慢收起了剑,硬邦邦地道:“心智不坚。”

陆极虽然已经能自己控制好魔气了,但刚才的情景历历在目,也不好反驳,只是沉默。

玄悟觑着他冷静的神情,接着道:“作为玄寂师弟的弟子,身有魔气太过惊世骇俗。道一,往后,你还的修炼还需小心才是。”

他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他也不想师尊因为他被人泼一盘黑水。

陆极端正身子,给玄悟行了一个大礼,问道:“师伯,师尊下落不明,弟子请求去往绝渊搜寻。”

玄悟道:“师弟自是要寻,可你修为太低,如何能让你去?”

陆极低着头,继续问道:“那宗门何时去寻师尊”

玄悟神情变幻,似怒似怨,含恨带悲,坚定的眼神中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和心累,淡淡地道:“……总之,是会去的。”

陆极半天才应道:“谢师伯。”

玄悟走了。

陆极想着刚才的话,心里冷笑。

他再次检查自己的家当,梳理好自己的身体,回到了忘玄峰。

陆义观和剑灵在对弈。

陆极走过去,直接了当地问道:“师弟,我想快速进入大乘,你可有办法?”

陆义观看到陆极看起来还算冷静,烦躁的内心稍稍安定,随手下了一子。

听到陆极的问话,他苦笑道:“师弟真是看得起我,我不过金丹,连元婴都未入,哪里能知道入大乘?”

陆极也知道这个情况,但是太忘宗里有可能告诉他或者知道的人,现在根本不会搭理他,只会怒斥他,让他安心等着。

他哪里能安心,哪里等得下去?

于是他低头对着剑灵行礼,神色谦卑地道:“剑灵前辈,您可知道?”

剑灵从上次以帮着陆极进去万兽森林为要挟,让陆极给他下跪后,心里一直很慌。虽然陆极才撩袍就被陆义观扶起了,可他知道如果这件事被太玄知道,他不死也脱成皮。

太玄很傲,傲到骨子了,有时候甚至带着一种古板的正直。他可以不帮陆极,甚至给陆极拖后腿,看他不爽,这些都正常。

可他不能去侮辱陆极。

他以为陆极好歹也是太玄的弟子,怎么也学了一点太玄的傲气,更何况还是魔灵双脉,世间罕有的天才,怎么可能区区小事就跪,只是看他不爽就怼他,谁曾想他如此能屈能伸!

能不能按套路出牌?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所以这一次,剑灵不在作妖,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道:“不行,大乘何其艰难,不但修力,还要修心,你不过刚刚元婴,如何能直入大乘?”

陆极追问道:“我不怕代价,也不求安稳,只求能有一段时间,让我能去绝渊带回师尊,前辈,修真界曾经千门万法,难道就没有此等法术吗?”

“当然有,可大乘哪是能如此轻易便成的。能成大乘的,也不会去琢磨这样的法门。不过——”他突然想到什么,接着道:“天赐的主人太源真人,是当年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炼器大师,曾经创造改良了无数功法法器,他或许知道。”

“我不知道。”天赐看着陆极,眼神死寂,冷冰冰地道:“阿源一向推崇煌煌正道,怎么会研究这种旁门左道?”

陆极思索着他的语气,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不想帮他,心里又急又慌,但是控制住表情,温声道:“天赐,我知道你与师尊一向不和,可师尊好歹还和你是一个时代的人,可以共同追思前人,若师尊不在,世间岂不是唯你一人了?何况师尊还曾救你一命。”

这是他根据各种资料猜测的。

天赐听了他的话,却勃然大怒,咆哮道:“我什么时候不是一个人了?谁跟着他追思前人了?他也配追思?”

“他的死活与我何干?修真界又与我何干?死了才好!大家一起死!我就可以去找我的阿源了!”

陆极强忍着怒气,冷静地道:“当年之事并非师尊谋划,亦非师尊所意,师尊对各位真人的离世也悲痛欲绝……”

天赐却慢慢红了眼,整个人情绪失控,突然重重地用手砸向一旁的木桌,却又在半途硬生生止住。

他喘着气,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嘶吼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他干的!知道是阿源自己的选择!知道是阿源选择抛下我!知道是阿源选择去死!可我怎么能想得通,我怎么能甘心,我怎么能不恨!”

“如果一定要有人活着收拾残局,为什么不能是阿源?太玄他又为什么要复活我?他不知道我宁愿跟着阿源去死,也不愿这样活在没有阿源的世界里吗?他被我责骂针对,心里的怨恨难过可以变为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我呢?我不过一个器灵,没有阿源,谁来爱我?谁会在乎我?”

“我不恨他?我能做什么?我除了恨他,我还能恨谁?我没有人可以爱,连恨都没有人可恨!”

他喘着气,神情狰狞,又慢慢恢复平静,对着陆极冷笑道:“我确实知道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冲入大乘,也只有你可以,可是——”

“我一点也不想告诉你。”

陆极恨不得扒开他的脑子,窥探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