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极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去往玄寂房间听教。

玄寂也是神情淡淡,气氛略有些沉寂。

突然,玄寂转头望向外面,而后起身,正正迎上一道极速飞来的流光。

那是玄能的声讯:“奸细冯与野逃跑了!”

流光消灭,玄寂道:“道一,你去看看吧。”

陆极应道:“是。”

他离开忘玄峰,看到太忘弟子一组一组飞出,在天际和地面寻查。

金去妄看见陆极,飞上来与他平行,满面忧愁:“魔界太嚣张了!竟然直接劫狱!要不是他们溜得快,还有内应和后手,我早就……”

陆极挑眉:“内应和后手?”

金去妄点头:“正是,冯与野与许多弟子交好,早已暗中在他们身上放置魔气……昨天内奸引动,外门大乱,门里忙于此事,疏于看管,竟让那个家伙逃了!”

陆极摸了摸腰间的去念刀,神情淡淡:“听说这一年的审问,毫无进展。”

金去妄顿时萎靡了许多,他眼神之中满是不甘,恨恨道:“何止是毫无进展!冯与野情况特殊,身无魔气,却有着魔脉的简陋代替品魔种。明明知道他是夺舍,但是一般人……谁受得了魔气侵蚀,能去对他搜魂……”

他叹了口气:“冯与野不过筑基……能抵御魔气的人物,又怎么会重视他……”

陆极却突然尖锐地问道:“那你多年蛰伏岂不是作用不大?”

金去妄眼神奇怪地看了看陆极,直接问道:“你今天怎么火气那么大?”他又接着道:“作用也说不上小吧……只是经此一查才知道魔界早已暗中窥视,做了各种布置……何况……道一师弟入门迟,不知道,从前魔界和修真界都是没有奸细的。”

金去妄语调平和,却隐约有种淡淡的忧愁流露在言语间,他道:“魔气灵气泾渭分明,原本无法伪装更瞒不过检测的长老……只是没想到如今炼器之术进步飞快,竟能把魔界之人夺舍到修真界人身上……”

“哎……”

陆极感受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魔气,暗中压抑住自己无端涌上来的戾气,略略思考道:“冯与野一年前被抓,主要原因便是一名外门弟子的符揭破了他的身份……”

“他隐忍十年,多方布局,最终却败于一个外门弟子之手……魔界行事向来肆无忌惮,血腥残酷,不知……”

金去妄越听脸色越难看:“尤俞辛师妹……七天前离开宗门回乡看望母亲了……”

他用力地握紧手中的灵剑,指尖向天空抛出一点流光,化为特殊的信号图案,召集弟子。

“师弟……若是冯与野真的去报复尤俞辛师妹……我不会放过他的!”他踏空而行,狂风鼓动他的长袍,气氛肃杀,眼神之中满是戾气和怒意。

陆极也御剑跟上,感受着他越来越暴涨的气息,心里有了计较:原来破魔体质……也会受念头影响吗……

他微微低头,眼神如古井无波:灵魔原本泾渭分明,可是如今,无论是修真界还是魔界,似乎都对魔气灵气有了不同的认识……将来……

不是动乱,就是变革。

陆极抿了抿唇。

金去妄飞着飞着突然往下,陆极也跟着往下,待靠近地面,入目便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金去妄神情狰狞,落在那个熊熊燃烧的烈火上的目光满是杀气。

陆极叹了口气,开始寻找幸存者。可是整个镇子魔气肆虐,被魔气入侵的人们……只能慢慢失去生机……

最终他们在城外一百里外找到了尤俞辛……和她母亲的尸体。

尤俞辛一身太忘道袍,低头抱着自己母亲的尸体,神情怔然。

她脑海中,从前的一幕幕不停地在回放:母亲教她刺绣、给她做新鞋、带她去拜祭父亲……

还有,不顾一切地支持她去太忘宗时坚决的眼神。

她用力地抱紧怀中的母亲,眼泪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落下……

“我不杀你,杀你简直侮辱我的武器……但是我要让你后悔痛苦一辈子!”

那个罪魁祸首的话言犹在耳,她第一次对自己如此弱的实力,感到厌恶。

她进门十几年……竟然还在练气期!

“师妹……”

她动了动眼眸,看向声音的方向:两个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一个神情冷漠,一个满脸痛惜。

她能认出来,冷漠的是忘玄峰的道一师兄,痛惜的是未清师兄……

要是能有他们那么厉害就好……母亲就不会死了……或者,她不会连反抗之力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眼前咽气……然后苟活。

尤俞辛突然对着金去妄磕头:“师兄!师妹斗胆,请去绝渊,成为绝渊护卫的一员!”

“我什么都不怕!只要能让我变强!我什么都不在乎!”

“求师兄成全!”

金去妄几乎想马上答应她,理智却阻止了他。他有些无奈地道:“师妹,绝渊虽然是历练的最佳去处,却要求严格,师妹……”

她一边哭一边磕头,涕泪横流,衣衫狼狈,声音嘶哑:“求求师兄了!师妹什么都愿意,什么都不怕!求师兄成全!”

金去咬了咬嘴唇,凝眉思索,又神情犹豫地看了陆极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我不过一个弟子……玄寂真人地位超然,或许……”

她匍匐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师兄……师妹懂了……”

陆极看着她抱着母亲的头默默哭了很久,她的头不停地压低贴近自己的母亲,心里的意志却越来越来强大。

她收敛好母亲的尸骨,带在身上,和众人集合,神情空白。

陆极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以师尊的性子,她肯定能得偿所愿。

果不其然,一月后,尤俞辛破格作为预备护卫,和最近一批赶赴绝渊的弟子们,去往绝渊。

陆极陪着金去妄去送她的时候,她一身劲装,神情冷漠,再也看不出当年虽然清贫却坦然自若的从容。

她的眼瞳里,空茫地好像一片死地,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觅不到一丝生机……

这样的眼神是那样的熟悉。陆极有些惊恐地发现。

这样的眼神……他曾在哪里看过呢?

是师尊……

那是他重生之前的最后一天,师尊迈步而出,从容自若地赴死的时候,眼神就是那样。

平淡自若,却死寂,毫无生气。

仿佛阅尽千帆,终于心境平稳,却不堪生活疲累;又像活抑或死,于他无关紧要。

陆极回到了忘玄峰,那种熟悉的躁动感再度出现,可这一次,他不打算控制。

他满脑子都是师尊那时的眼神,又淡又扎眼,激得他戾气横生。

他绕过空空荡荡的无物殿,来到殿后,看见了那个心之所系之人。

玄寂正端坐在池塘边,静静垂钓。

在他身旁,风是温柔的,树是慈祥的,花草是祥和的……

就连那把利器——破妄剑,也是像极了一个玩具,毫无锐利的气息。

陆极心里的戾气顿时消灭,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委屈。他默默地走上前,别扭地喊了一声:“师尊。”

“何事?”

“师尊~”

“怎么了?”

“师尊呐——”

玄寂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把手一翻,变出另一把鱼竿,对着陆极摇晃,示意道:“无事,就来陪师尊钓鱼吧。”

“道一,以后你要是心情不好,就来找我吧……”

玄寂神情淡淡,眉眼却温柔地几乎能让陆极溺死。他看着湖面,眼帘低垂,话语中透着一种怀念:“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有个人陪伴,心情也会好。”

陆极被美色迷得七晕八素,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师尊说的对,弟子知道了。”

于是,当天晚上,陆极便抱着被子,大大方方地敲响了玄寂的房门。

玄寂打开门,看到的就是他的弟子,明明已经成年,还故意睁大眼睛,假装一脸无辜天真无邪地道~“师尊,弟子睡不着,可以来和师尊聊聊吗?”

玄寂淡淡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陆极背后直冒冷汗,但最终他还是让开房门,点头道:“进来吧。”

陆极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大摇大摆地进来,手中的被子十分显目。

玄寂关上房门,面上含笑,心里却有些好笑地想:居然被道一套路了。

他走进去,陆极已经十分心机地把被子放到内间,自己则端坐在踏上,低头看着面前的小桌,注意力却一直在玄寂身上。

玄寂看着塌上的小桌,踱步上前,也端坐在塌上。

然后,他喊:“道一?”

陆极发现自己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和师尊平行,内心有些懊恼,又发现师尊合手端坐,一副要谈玄论道的样子,内心突然警铃大作。

他干笑道:“师、师尊,长夜漫漫,不如和弟子聊聊师尊的修行经历?”

玄寂摇摇头,极有压迫力地看了陆极一眼,慢吞吞地摸出几片玉简,在陆极惊恐万分的目光中,缓慢地一个一个地排列在小桌上。

他神情严肃,眼神却透出一种为人师所常有的恨铁不成钢,道:“既然长夜漫漫,不如我们就来聊聊你的修炼心得吧。顺便说说,你一个寂静灵脉,为什么要着重考虑灵力枯竭?”

他咬重了“着重”和“枯竭”两个词。

陆极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小陆极,在师尊面前越变越小,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弱小可怜又无助。

“师尊,弟子突然觉得好困,想回去休息了。”

“不准,今天你要是不把这个灵力的运转理解透彻,就不、准、走!”

陆极: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