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斯没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林谏注视着她的目光,那不单单是信任,还有几分值得人骄傲。

林谏对林亦斯的感情挺复杂的,千辛万苦找到的不是林家的继承人,真正的继承人下落不明。

寻找很久的林谏终于在一次次的希望破灭中失去耐心,既然上天让他找到林亦斯,那他就把林亦斯带回去吧。算是给自己这么多年的寻找一个交代。

“我不希望你在身世这件事上执着太久,看看楚云行再看看你,你们两都是被身世缠着的人。继续追寻下去,也就是找到一个有血缘的陌生人。”林谏于心不忍,不想看林亦斯得到太多失望。

失望的感觉,林谏体会过很多次,乃至于现在提到失望,他都能麻木的坦然面对。

“希望你真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这时候林亦斯仍然不轻信林谏,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林谏在他成长过程中贡献出的负面情绪居多,时至今日表现出一点点的正面,都让林亦斯半信半疑,深怕这人陡然变了脸。

“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为什么提到奥斯汀,因为我找到你的时候,那仿生羊水的机器上有奥斯汀家族族徽,如果我不想说,你的线索可能就断在礼敦家了。”林谏的暴躁在林亦斯是看来是一种掩饰的手段。

林谏难得体验想好好交心却不被人相信的感觉,无助和无力让他想笑。从前的他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林亦斯,是不是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不折手段的小人?我对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心怀不轨?”林谏第一次站在受害者的位置上,新鲜感还没消退就想让林亦斯给一个说法。

奇异的是一开始神色平静的林亦斯,听完他的这番话,脸上的表情逐渐波动,随着目光落在林谏的脸上,林亦斯整个人跟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林谏是个人见人怕的恶人。

“不是我想这样。”林亦斯抿紧唇,目光沉沉如千斤的看着林谏说:“换做是你,经历过我成长的那二十多年,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林谏颇为罕见的沉默了,更为罕见的是他的神色似乎正陷入思考,仿佛一处无人问津多处的暗地,忽然被阳光喜闻乐见的照射,反映出一系列的人生百态。

林谏尽可能的换位思考,应该说尽可能的回想这么多年里,他对林亦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大多数事情因为他的漠不关心,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记忆斑驳,更多的是经不起岁月敲打。

让他在回忆角落里连个碎片都打捞不出来,更别提换位思考从林亦斯的位置体会。

“你自己都回答不了吧?”端看林谏的神色,林亦斯就知道对方现在什么情况,冷笑一声,林亦斯走到门口,对林谏指着格特洛的尸体说:“抓紧时间看看他吧,霍衍回来你就没时间了。”

林谏依林亦斯的话,走到格特洛身边,其实他要看格特洛的尸体只有一个原因,想看看格特洛的死亡是不是和他的改造技术有关。

性格改造师都知道性格改造多少会影响被改造人的寿命。

好比本来能活一百六十岁的健康人,做过一次性格改造后,寿命会减少至一百三十岁,如果再次接受性格改造,在原来流逝的三十年寿命上,叠加十年。

这说明一个人的一生最多只能做三次性格改造,寿命薄弱的可能一次就足以要了命。

十几年前的林谏,性格改造技术不算成熟,贸然给格特洛做了手术,格特洛会同意全依赖于对他的了解。现在格特洛没到九十岁就黯然逝去,必然和他给做的手术难逃干系。

因为林谏心里有数,检查起格特洛尸体来,就显得目的清晰,格外的有条有理,让一直注视着他的林亦斯静静的记起他检查的地方。大脑,眼睛,咽喉,耳朵,心脏,五个在他们性格改造师看来最重要的地方。

看完林谏的动作,林亦斯心里有了底。

“你说的没错,十几年前我给他做过性格改造,但那是他自己要求的。我没有窥探他的隐私,一是因为那时候我没这个本事,二是因为他是我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林谏解释起来的嘴脸,让人觉得他好似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恶劣。

深知林谏脾性的林亦斯不会轻易被蒙骗,他说:“十几年前这件事的风险那么大,格特洛会不顾自己安危的甘愿做实验品?父亲大人,十几年前格特洛的事业正值人生巅峰,那时候他不想着怎么巩固地位,却想着做没有保障的性格改造?你觉得我会信吗?”

“听你这么说,好像我这套说辞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林谏叹了口气,似乎对林亦斯的聪明无可奈何,对方的无可奈何在林亦斯看来,不过是暂时没话说的拖延。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说服他的吗?”抬头微笑间,林谏换了一副嘴脸,这种面目林亦斯看多了,也就觉得平淡,让他感到膈应的是林谏说话的语气。

林谏暗藏着隐隐自得的语气,仿佛这件事的背后是个值得人诚挚咏唱的细节。

“你和楚云行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被身世困住的可怜人。但你们又有很多的不一样,比如他有一个处处为他考虑的养父,而你嘛,运气差点只能遇上我这么个偶尔替你考虑的养父。”林谏感叹的说,似乎对林亦斯皱着眉的表情不满意,他说:“楚云行在格特洛心里是特别的存在。”

这间接解答他上面的问题,怎么说服格特洛的,根本不用说服。以格特洛对楚云行的在乎,林谏只要用楚云行威胁对方就可以达成目的。

这种卑鄙无耻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养父。林亦斯简直想笑,他一直觉得林谏可能只是想复仇,没想到对方比他心想的要狠上上千倍,也要无耻很多倍。

林亦斯觉得自己可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在心里给林谏留一个好印象。

像林谏这种人,根本不需要他有好印象。

“今天告诉你这么多,是想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林谏无所谓自己在其他人眼里什么样子,在其他人心里什么形象,他想让林亦斯知道,一个人的好坏,单单一件事是证明不了什么的。

看林亦斯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对他的印象从有好转,到一落千丈。真是个很表象的人啊。

“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霍衍,我只给你们一个月,从你们回到首都开始算,一个月后无论事情解没解决,我都会离开这里。别说我没提醒你,如果你跟着霍衍回去,小命不保。首都多得是想要你命的人。”林谏出于人道给林亦斯一个明确的警告。

“早就做好准备了。”林亦斯反应平平,多看林谏几眼,发现对方从口袋里拿出一截还长着嫩叶的树枝,放在格特洛灰白的脸颊旁边,被嫩叶一衬让人无端觉得格特洛的生命还延绵无尽,在无声的活着。

“看见你准备慷慨就义,我心里还有点不舍。”林谏朝林亦斯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看着格特洛的尸体说,“人活着就是好的,哪怕累了苦了点。亦斯,你长这么大,我唯一没教过你的,就是生活的甜。”

“这一点我自己有能力发现,不需要你教。”从小到大缺失的太多太多,他不在乎这一星半点。如果风雨过后彩虹现,结果能让他欣喜若狂,那他以前的缺失,会一点点的补回来。

仿佛生活在不经意间给他的甜,能弥补过去受过的苦和难,事实也不过如此。

林亦斯心有向往,那是对明媚的以后,持有的希望拥护的端正心态。

“等你真正有能力发现,就会知道过去没能体会到的甜,那就永远不可能再体会到。”林谏不是故意打击林亦斯,生活哪来公平一说的?“人们总说活在当下,就是因为当下的酸甜苦辣是最合适的,以后弥补的再好,都不是最合适的。”

“父亲大人,你没发现你今天话格外的多吗?”林亦斯不会无缘无故的吃下打击。

“能听见你恭敬的喊我父亲大人,我多说几句话也不会累到。”林谏耸肩做放松状态,他说:“你长这么大没谈过恋爱,我一直以为你感情腺体有缺陷。看见你对霍衍态度不一样,我才放心了。”

林亦斯:“……”

他忍了忍觉得这件事如果忍下了,那监控室的某人可能会高兴的不知所以。

“态度不一样,能证明什么?”林亦斯不禁反问。

“能证明你确实有感情。”林谏说:“我不想带回来养大的是个冷血人。”

“原来你还会在乎这些的?”林亦斯半是嘲讽半是敷衍的说,林谏在意些什么,他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会在乎。”林谏忽然认真起来的语气,让林亦斯不由得把放在格特洛身上的目光转回到他身上。

林亦斯看见林谏藏在目光里的低沉,那是种逼不得已的舍下,不得不处理的狠绝。

“但因为我没本事,所以,只能不在乎。”林谏话音落下,林亦斯只觉得心被重重暖了一下。就像是冬日最冷时的暖宝宝,夏日最炎热时的冰块,到位的刚刚好。

一句似真似假的胡话仿佛为林谏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买了个绝世珍宝的单。

让林亦斯陷入为数不多的反思中。

端详着林亦斯的林谏缓缓勾了下对方看不见的唇角。这场谈话的天平逐渐向林谏倾斜,在看不见的对方,林亦斯好像全然被林谏拿捏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