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寒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应该是在阴曹地府。

全身都像是被刀切过,火烫过,阎罗王的滚油锅里炼过一遍,她想喊两声疼,都觉得咽喉干涩到难以发出声音,一双眼皮有千斤重,稍微凝聚了力量睁开一点,似乎是蔷薇焦急的俏脸,然而也仅止于此。

她只觉得身边来来往往,一时似乎是沈宣在喂她吃药,一时又似乎是李溯过来望着她愀然不乐,等她终于积攒了一些力量支撑的久一点时,眼前却是表姐沈宣。

沈宣似乎也是过于劳累,望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一哆嗦,“你醒了?”

我醒了是什么了得的大事吗?

沈小寒心中默默蹦出这个念头,然而实在是无力说话,唯有动了动眼珠子。

沈宣忙喊婢女端些温水过来,又道:“你这是久战脱力,身上都是皮外伤,现在烧也退了,多休息几天便无大碍……乱军阵中杀进杀出,居然还首尾俱全,你丫简直就是奇迹。”

沈小寒都笑不出来,沈宣见她似有询问之间,接过婢女端来的温水,用一只特制的勺子喂她,“那天赵王、慕容将军带着易州等地的兵马及时赶到,你被阮师和向毓拼死护送出来……沈大寒也是个不要命的,赶到西城拒敌,现在也病着。”

她一口气把沈小寒想问的问题都说了,沈小寒想弯一弯唇角以示感谢也不能,只有眨了眨眼。

趁她不能怼人,沈宣当然要多说两句,“你们一个两个都跟铁打的金刚似的,让我也觉得应该弃医从戎,这般外敌入侵时,能多杀一个敌人也是好的。”

“不过我没你俩这般天才,这辈子怕是追不上你们的脚踪了。”沈宣一边给她喂水,一边叹道,“战阵之际,劝你保全性命也没什么意思……可是……你最近还是好好休息,若再作怪,我可是要生气的。”

沈小寒如今躺在床上,连手指头也不想动,只好眨了眨眼,以示同意。

“好啦,你再休息一会,我去瞧瞧大姐。”沈宣给她喂了一会水,笑叹道,“倘若赵王来找你,可千万别跟他生气。”

沈小寒也想不到为什么要和李溯生气,不过……她刚反应过来,李溯不是已经回长安了吗?他与慕容羲两人是以紧急军情为由重新赶回来了吗?

她一念未了,红雨就进来悄声道:“赵王殿下过来了,马上就到。”

沈小寒这下可不能逃窗而逃,只能躺在枕上合眼装死。沈宣噗哧一笑,起身就走,正好在院门口碰见急匆匆赶过来的李溯。

“她怎么样了?”李溯脸色苍白,望着沈宣问了一句,然而也等不及她回话,拿脚便往沈小寒闺房里冲。

“病人不宜劳累、动怒,请赵王殿下宽恕。”沈宣望着他的背影闲闲说了一句,又冲赵王的两名侍卫道:“请二位军爷规劝赵王。”

那两名侍卫,一名凌云,一名凌月,眼观鼻,鼻观心在门口一站,似乎并不想接沈宣的茬。

“如今好人难做,特别讨人嫌啊。”沈宣闷笑着带着她的侍女扬长而去,她可是很仗义的给沈小寒铺垫了,倘若李溯发脾气,希望她能聪明一点别硬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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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寒不是想装死,是真想死。

李溯这只吊眼白额大老虎,气鼓鼓地冲进来,见着她便似中了什么神仙法力,委委屈屈地在她床畔坐下,望着她默然不语,这也不知道是要扮哪出。

最后还是沈小寒打破了这静寂,“殿下……”

“你别说话,好好休息。你这次立了大功,按律可擢升为陪戎副尉,我和慕容将军商量了,调你来我府上效力。”

李溯出口都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沈小寒立即想跳起来质问他凭什么!还有慕容羲!这一个两个,为什么总是擅自决定别人的命运?

从戍卫边关的女军到赵王府上的小卒,际遇当然是天壤之边,以后再也无需冒着边关风霜之苦,再也不必出生入死打仗。

任谁都知道哪个前途更光明一些。

沈小寒并不想做赵王府上一小卒啊,以后就算能得李溯欢心,立功受奖,最多也不过是成为他的臂助,了不起做他府上的女官头目。

她并不想离李溯太近。

如今形势比人强,她现在力气不足,一个句子要分三四截说,实在吵不赢李溯,“多谢……殿下……美意,我……”

她一句话未完,李溯已经似有嗔怨之意,幽幽道:“我就知道,你厌烦与我一起。”

这罪过可就大了,李溯是皇帝最小的儿子,素爱如掌珠,当初派他来幽州,也是要他在军中历练的意思。

沈小寒并不想与他啰嗦,“厌烦”二字当然是赵王罗织的罪名,但是“一起”二字用的也不妥,她的身份怎么就能和李溯论到“一起”了?

李溯望着她叹了口气,“从小我娘都不在身边,好容易有个小寒姐姐也不想管我。”

沈小寒若不是重伤无力,早被他这句话吓到立即卷包袱逃之夭夭了,平素里洪水猛兽也似的人物,这是……撒娇?“姐姐”二字,李溯可是从与她熟悉起就再也不喊了的。

“我……”

沈小寒一个“我”字才出口,李溯已经又悄声道:“北境危险,长安只有更危险……五万契丹大军集结,辎重粮草筹备,得耗上多少时间心力?怎么我与慕容将军一离开幽州,就能大军压境?”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皇帝诏命他与慕容羲回京之前,这个计划早已经在筹谋之中,朝中的风险,只怕更甚于北境。

“我这年纪回去必要议亲,自然也常有出入宫闱之事,侍卫都带不进云,李枝女史的武功不高,别的人我也不放心……认真数来,唯有你能帮我了。”李溯望着她,表情极是认真。

只是他把“议亲”都搬出来当理由说了,沈小寒唯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感叹词。

李溯可没在她脸上找出什么因为他说“议亲”而加重的不悦之意,只得换种说法试探,“我只盼着圣人许我成亲之后重回幽州,可也得有命回来啊。你知道长安城都是吃人的地方,我若稍有不慎被人算计了去,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沈小寒听他言辞恳切,自己才醒便急匆匆的过来商量此事,也觉得心软,毕竟李溯离京这几年,帝都只怕早已经被兄弟姐妹把持,再无他容身之所。将来出入宫禁,没有牢靠的女侍可不成。

想到李溯若被魑魅魍魉以奸计害死于宫禁,沈小寒也觉得痛惜。她心中动摇,表情似乎也柔软了许多,“殿下……”

李溯微笑,他生的好看,着意扮委屈时更多了几分乖巧,“你好好养伤,北境若无事,我们过了年再回长安,你若想考武举也能赶上,我还可以帮你温功课。”

若是平常,他这般诱哄,沈小寒早该警觉,此刻不知是想到了自家幼弟,还是重伤之后脑子不灵光,居然点了点头。

李溯只觉得心口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不敢过于高兴,只怕她立即反悔,才想说些什么闲话,突然听到院中有几声急促的猫叫,跟着就从房梁上跳下来一只遍身玄色的小猫,尾巴尖上一点白毛。

它进来落在地上,并不忙着扑人,隔得远远地向着沈小寒凄厉地叫了几声。

外物入房,不论是别人家走丢的宠物还是误打误撞飞进来的雀儿,都是惊扰主人的罪过,何况沈小寒还在重病之中,李溯皱起眉头正要喊人,沈小寒突然低呼了一声,“这……这猫我识得。”

她还记得前日带她去捉内奸的第五景,随身带着的便是这只颇为灵动的小猫,怎么能撞到此处来?

幽州节度使的府邸,深宅大院,几十重院落,能精准找到她的位置可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