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害羞的猫爸爸
听完谷择北的话,秦倍而沉默良久。他想得那样投入,甚至已然忘记在下节晚自习之前解决三急的重要使命。
最终,秦倍而得出结论,“我觉得你一定是在骗我。”
谷择北无奈道:“你不能老是用这种局限的眼光看待我,今天晚上的我,已经不是今天中午想骗你的我。我一直有在进步,你要学会相信我。”
秦倍而犹自不信。
猫爸爸豆芽若是真如谷择北所言,喜欢“收养”人类崽崽,喜欢给人类投喂小鱼干等猫粮,那他怎么会从来没见过这些小礼物呢?而且,投喂给自己的小鱼干,先送给谷择北,再由他给自己送来,这又算什么?两份包邮吗?
真是疑点重重,令人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秦倍而看向谷择北的目光愈发深邃起来。
谷择北只好道:“快自习了,你先回去。记得看看我给你的计划书,里面就有提到海鲜市场。周末有机会,我带你去找猫爸爸。”
秦倍而下意识就想反驳,道:“谁要你带,我自己就可以找。我以前也见过豆芽的好不好。”
“那你应该知道豆芽很害羞吧。”谷择北道。
秦倍而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哪怕在人类城市讨生活,流浪猫也如诸多家猫一般,任性地养出各自的性格。有些猫生性狡猾,头脑聪明,轻而易举便能掌控人类。它们魅力十足,举爪投足间,处处充满对人类的诱惑,让他们脱下防备,竭尽所能满足猫咪的需求。多么具有智慧的策略。
牛河便是这样一种猫。它对每个亲近它的人类都一视同仁,既不过分亲昵,也绝不拒绝非分之想,将若即若离的绝妙距离感发挥得淋漓尽致。碰见它心情好,或是对人类有所求的时候,牛河便会放低姿态,主动跑过来,用脸颊蹭一蹭人类的裤腿,再慢悠悠地整只瘫软躺在地上,露出柔软肥厚的肚皮,丝毫不介意秦倍而上手摸它。
而另一些猫,正如豆芽这般,容貌姣好,却羞涩怕人。每当人类脚步声靠近,还未来得及出声招呼,它便会像一只小皮球般弹起来,咚咚咚,几步跳到角落里,从缝隙之间,露出一双漂亮的琉璃眸子,警惕而好奇地偷偷看着秦倍而。
秦倍而之所以给牛河取名为乌冬,只因他以为世上最粗的面条莫过于乌冬面,而牛河恰好是最粗的一条猫。牛河的“好朋友”豆芽则相反。它长得不胖不瘦,身姿矫健,眼神总是温柔得宛若悲天悯人的神子。叫豆芽,贴切又不失可爱。
豆芽身披厚实顺滑的毛毛,身上每一处无不精致得恰到好处,就连那黑橘白三色交错而成的斑点,看起来也丝毫不显凌乱,反而有种别致的美感。它看上去又软又甜。秦倍而一直很渴望能够亲手摸一摸豆芽。只可惜,与不太要脸的牛河截然不同,豆芽太过谨慎,从不允许秦倍而主动接触它。
只是,有时候,这些害羞的小神仙又不知为何会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洞察力。它们总是知道何时最适合靠近人类。
有一回,秦倍而还记得那是二月的某一天,他拎上一把小竹椅,在自家的院子里晒太阳。一霎成春,满院暖阳,风吹过的每一片叶子里都藏着一颗快活的小光斑,跳跳闪闪。
天气还有些凉,阳光落在手腕上的温度,并不能完全带走冬天留在他脖颈间的最后一丝寒意。然而秦母在家,和秦蓓初在聊新年计划。她们两个过于投入,全然忘我,秦倍而不愿意跑到秦母眼前晃悠。
秦家的院子被园丁收拾得极为妥当,一棵草、一束花,都规规矩矩地立在适合它们的位置上,谁也不曾越界。高耸的围墙将天空切割成一块足够大的方寸之地。湛蓝色的天空盛不下,云朵四处满溢。
但是秦倍而看不见。他所见的只是困住自己的小小世界。
邻居的院子紧挨着他们家的,有些不愿意遵守规矩的植物们顶着茂盛的枝桠,探头探脑地俯视秦家院子。邻居那位和蔼的奶奶在院子里栽着一棵木棉树。春将至,花惊梦。一簇又一簇火红的木棉花过墙来。
木棉这种植物很奇特,没有绿叶,似乎并无意讨好谁,留在最高处的,唯有冷傲又绚烂的花潮。
此时,秦倍而盯着其中一朵盛放宛若火焰的木棉花,看得入迷。
就在这时,一只毛茸茸、软乎乎的身影,悄悄落在秦倍而身边,距离他不过一臂之遥。秦倍而从发呆中醒过神来,蓦地撞进一片蓝色堆成的星辰之海。
那是一双比天空还要澄澈明亮的蓝色眼眸。
是豆芽。
你好呀,秦倍而微动嘴唇,轻声吐出一句问候。
豆芽也许没听懂,也许,它听懂了。它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只人类,似乎在问,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秦倍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生怕一口气太重,吓跑了他的小仙猫。
豆芽见秦倍而不说话,绕着小竹椅小心翼翼地巡视一圈,最终选择趴在距离秦倍而脚边半米左右的草坪上。它认真地将自己团成一个毛球,收好长尾巴,又仔细地将两只白色前爪揣进华丽的胸毛里,最后眯上眼睛。
秦倍而始终盯着豆芽的一举一动,眼睛一眨不眨。看见它闭目养神,秦倍而实在忍不住,悄悄抬起屁-股,蹑手蹑脚地将自己连同小竹椅,朝着豆芽的方向挪动半分。
豆芽粉色的耳朵尖儿扑了扑,却没有睁开眼睛。
秦倍而见状,立刻得寸进尺,企图用同一种策略,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凑到豆芽身旁,然后趁机摸它一把。到那时,豆芽一定会惊讶得炸开全身的毛毛,倏的一下逃窜而去。那场景,想必十分有趣。
秦倍而越想越得意,往前又挪动一大步。
这一回,豆芽睁开了眼睛。它用那双无辜的流光大眼眸安静地直视着秦倍而,似乎在叹气说,可以了哦,你不能够再靠近了呢,不可以太过分的。
秦倍而竟从一只猫的眼中看出几分如同长辈般的无奈之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是该继续还是应当停下。
就在这时,豆芽伸展四肢,站了起来,懒懒地撑上一个懒腰,又抖落几丝细毛,这才迈着优雅的步态,从容不迫地远离秦倍而走了几步。它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倍而,再次盘坐下来。
这样一来,秦倍而和豆芽的距离又恢复如初,竟也丝毫不差。
它似乎在警告我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呢,秦倍而心想,却不觉得恼怒,反而生出奇异的愉悦感。
能和这样的一只小仙猫成功交流,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呀。造物主肯定是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捏出如此多娇的生灵。
他生命中出现的小小烦恼,在此时、此刻、此景之中,荡然无存。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自己,和一位悠然与他共享春风的猫。
就这样,秦倍而和三花猫豆芽彼此为伴,度过一个美妙的下午。在秦倍而恋恋不舍的目送中,豆芽轻灵地攀上围墙,沿着砖线踱步,没入繁花似锦的邻家院落,最终消失不见。
秦倍而心里头很是失落,站在原地,不愿离开,不愿驱散这难能可贵的片刻静谧与安宁。
就在他哀伤之时,那只毛茸茸的身影再次显现在秦家院落的墙头上,带着一丝风吹的凌乱,款款向秦倍而走来。
它的嘴里,衔着那枚最是狂傲的红色木棉花。
豆芽一跃而下,不紧不慢地来到秦倍而跟前,将这朵木棉花,轻轻放在他伸手可得之处。然后,它再次扭着腰肢,甩动尾巴,慢慢悠悠地消失在人类的视线中,洒脱得不着半点痕迹。
豆芽还是离开了。但这一次,秦倍而不再悲伤。
那朵极具纪念意义的木棉花,被秦倍而谨而慎之地制成干花,收藏在卧室内,成为他为数不多的心爱之物。虽然现在,秦倍而只是偶尔会在想起时,取来观赏一番。然而此时听谷择北提起那只神奇的三花猫,他心头涌现一股浓烈的酸胀之意,忽然分外怀恋那时花开的美景。
“越是喜欢的人类,它越不想靠近,只敢在晚上偷偷溜到你家,给你送夜宵。”谷择北这样说道,“它必然会喜欢你,所以你应当也被送过礼物,可能只是不曾留意过。”
秦倍而听到此处,不由得拧起眉头,正想开口反驳他才不会如此粗心大意,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秦家没有猫。或者说,秦家没有任何宠物。原因并非是家中成员因过敏等客观原因无法饲养,而是秦母不愿意与“畜生”一道生活在同个屋檐之下。只因“畜生”不懂人言,不受管教,随时随地都可能破坏她心目中完美无瑕的生活。
年幼的秦倍而曾经妄图抗争过,他也曾动过想要私自收养一只流浪猫的念头。但每当他对上秦母那双冰若寒霜的眼睛,拒绝和反抗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他的战斗,从未有过一次胜利,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胜利,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懦弱的士兵。
豆芽也许给我送过小鱼干,也许还不只一回,也许是很多很多次,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它是不是很喜欢小鱼干,所以以为我也会很喜欢?它一定想不到,我永远也见不到这样不明来路的“垃圾”出现在家里。
秦倍而苦笑,在心里和豆芽不停说着抱歉。
这时,谷择北伸手,在他耳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唤他回神,笑着柔声道:“这周末,我带你去看牛河和豆芽的秘密基地,说好了。”
秦倍而斜睇他一眼,心道,谁和你说好了。
但是,他并未开口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