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紧闭光线幽暗的房内,拂夕坐在床沿,躺在床上的蒙蘖还和之前一样,灵体冷如寒冰,好似死尸。

拂夕抓起他的手腕,在空中停留半晌后突然松开手,在她眼中闪过纠结犹豫的光,她猛地起身遁出房间。

屋外有人将她拦了下来,老君平平道:“这么晚了还来看我徒儿?”

拂夕现身后边走边道:“我只是来看看他死了没有。”

“没有死是不是就要杀了他”

拂夕脚步滞了滞。

“你终是没下手,就算你刚才真的下手,你也杀不死他。”

“哦?”拂夕回头看他,眼里充满了疑问。

“空梵不会让他死。”老君笃定道。

“老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蒙蘖的真实来历?”

緈骅老君走到石桌边坐下,幻出一壶酒,饮一口道:“我亲眼看着非歌生下梦儿。梦是非歌起的小名,她说,自己曾经梦见儿子与一女孩在树下幸福相依的画面,而她最希望看到儿子日后能过着凡人娶妻生子的安宁生活。梦儿本可以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可惜……”

月光穿梭枝叶,在石桌上落下支离破碎的影子。

“姐姐,乾哥哥他会死么?”沙华在拂夕身边显形道。

“放心吧,城阁不会让他有事。”拂夕轻轻抚上她的脑袋,安慰道。

“可是神尊知道他入魔了,会绕过他?”沙华面色越加焦虑起来。

“会吧,看他闯入魔界救人之势,很紧张他这个儿子呢。毕竟是最后一个孩子了。”

“姐姐,我想……”

拂夕看过去,沙华滞了滞,微微笑后什么也没说。

“小华你知不知道,他接近你是因为你可以帮他隐藏魔性,你天生治愈能力,在你身边任何浑浊恶气都会被你灵力掩盖,只有这样城乾偏执地修炼烈性术法才能不被城阁发现。”

沙华垂着头,默默无声。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沙华抬头看拂夕,像一个被抓到撒谎的孩童一样眼底闪过愧疚迷蒙的光。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必须记住姐姐一句话,不可以再为他做任何牺牲自己的事。答应我!”

“姐姐……”沙华泪眼氤氲,在拂夕坚持倔强的目光中点头。

蒙蘖醒了,但是失去了所有魔力。

他穿着一件灰白长衫坐在鱼塘边,眼神清冷地看着水里游鱼,散落的发梢在石头上轻起轻落,拂夕站在树下远远望他。

蒙蘖忽然站起身,朝鱼塘走去,双膝渐渐没入水里,眼看他弯下腰去,拂夕立即飞身至他身旁将他拎出来。

“你要做什么?这就寻死觅活了?”

蒙蘖被她拉回石头上,敞开的衣领袒露出他精致的锁骨和麦色的肌肤。

蒙蘖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找死?啊哈,我像那种经不起打击的人?丧失魔力而已,又不是不能再修回来。”

拂夕见他说得轻松,不禁吐出口气,斜他一眼道:“你现在可是连我也打不过了。”

“原来你把能打赢我看做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拂夕无语地看着他,然后一招术法把他拍进鱼塘里。

“你以后还敢气我,我多的是机会揍你。”拂夕拍拍手乐道。

蒙蘖在鱼塘站起身,掬起一汪水泼向拂夕,拂夕对于他会这么做根本毫无防范,被染了一身水渍后拂夕用法力击打水面,蒙蘖被腾腾跃起的水花淹没。

待水面平静后,拂夕不见蒙蘖,她大叫一声:“喂,蒙蘖!”鱼塘平静无波,毫无动静。

拂夕幻出墨隐珠,墨隐珠有变换任何一种法宝的功效,她利用墨隐珠潜入水中救人,蒙蘖被墨隐珠带上岸来,拂夕凑过去瞅瞅,幸而只是呛了些水。

施法力将他体内积水逼出,蒙蘖猛咳几声,潮湿的睫毛下一双紫眸黯淡无神。

“对不起。”拂夕蹲在一边为刚才的任性道歉。

蒙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天空。

拂夕似乎懂得他在想什么,她在他身边躺下,和他看着同一个地方。

“放心吧,总会好起来的。”拂夕道。

“很多事不受控制,只怕越来越糟。”

“怎么变得这么消极感伤?”拂夕坐起身,认真道,“我都没有放弃你,你不可以……当我没说。”

蒙蘖笑了笑,也坐起身,与她面对而视。

“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挺过去。”蒙蘖的眸子比月夜的湖水更加晶莹闪烁,他的笑容犹如皓白软玉温文宁和,却让拂夕心尖莫名一抽。

蒙蘖虽出生魔界,却无论是懿瑄的感激、逸遥的忠心、还是与茗季和枫枝的友情,都足够证明他并不像世间流传那般冷漠无情。

她无法去判定这个人,因为她从未真正从他世界走过,不了解他从前的遭遇,看不懂他深埋心底的感受,只是当他在她面前像个平常人有说有笑有冷落有欣喜时,她想,也许他从来就和普通人没有分别,只是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这个。

“蒙蘖,既然你现在魔力尽失,不如就学做几日凡人如何?”拂夕笑道。

蒙蘖饶有兴趣地想了会儿,“你陪我!”

拂夕点点头,“当然,我想做凡人很久了。”

两人来到天虞山下的丰渔村,拂夕绕着蒙蘖转了几圈后比划两下将他身上的灰白长衫变作农家的粗布麻衣。

“这样才更像凡人嘛。”说着自己摇身一变,也换上一套农家布衣。

拂夕走在前头,看见一户渔家正在屋外编网,上前装模作样道:“大姐,我和家兄从那个山头的卆村来,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能否借我们个窝休息两日。”

大姐笑嘻嘻地看了看拂夕,又看了看蒙蘖,眼神忽然就贼亮起来,连说几声:“好啊好啊。”

“大姐,我们不会白吃白住的,我们兄妹两可以帮你们打渔酿酒,你看行吗?”

大姐傻傻地看着蒙蘖,点头:“行啊行啊。”

“谢谢啊。”

大姐很热情,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后引她们进屋。

大姐的相公姓黄,村里的人都叫她黄婶,黄婶家只有一间空房,拂夕住在这间空房里,而蒙蘖被安排在黄婶哥哥家。

晚上两家围在一桌吃饭,年轻人送货回来,瞧见拂夕和蒙蘖两个外人都先吃一惊,不是从前没有留宿旅人的经历,而是几乎在村里也从未见过蒙蘖这般姿容俊逸非凡的男子。

黄叔恶疾缠身,生活不能自理,一般都躺在床上。黄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黄琪磊,二儿子叫黄琪封。黄婶的哥哥叫张一仁,妻子前年去世,留下一对儿女,女儿十六七岁,长相秀气可人,小儿子不到五岁,乖巧听话。

翌日一早蒙蘖被拂夕推上黄家兄弟的渔船,渔船开动前拂夕瞧见蒙蘖比死灰还难看的脸色。拂夕笑脸安慰,传音给他:“你可以的!我在这里等你归来!”

那笑意盈盈的碧眼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

送走渔船,拂夕坐到黄婶旁边学习编网,黄婶夸拂夕聪明漂亮,还在她面前说起大儿子的各种趣事,拂夕听得捧腹大笑,后来才发觉黄婶似乎有意在凑合她和大儿子。

雨水淅淅沥沥下起来,黄婶指挥女眷们把东西收回家,雨势越来越大,很快变成了磅礴大雨,黄婶焦虑的站在门口,嘴里念叨着:“天气明明很好大的,怎么就突然下这么大的雨,糟了糟了,他们会不会出事啊?”

拂夕感应到其中的不寻常,不顾大家叫喊,冲到岸边乘上一艘船向前驶去。

拂夕一掌击开水面,水怪从里面腾飞出来,拂夕唇角一勾,道:“我离开这里没多久你就又开始乱来了!”

水怪摆动着巨型尾翼冲向拂夕,拂夕幻出青绫,将它的招式一一击破,水怪嘴里喷水,拂夕紧急避开,然后长剑在手,施展凤翔术一剑刺穿水怪的肚皮。

水怪倒在水面上,原本青绿的壳渐渐变作枣红色,水怪好似重获新生再次攻来,拂夕清晰见到在它嘴里长出了两颗硕大的尖牙。

难道它也遭了熄魄的道儿?

思考间水怪已在她面前不到十米距离,拂夕举剑指它:“本来看在百年余的相识准备绕你一命,可是以你现在这副模样,还不如死去。”

拂夕施展十成分霓术,剑起剑落将水怪化作一缕青烟。

蒙蘖和黄家兄弟坐的船只被暴风雨中送到了激流处,三人顶着暴雨拼命划桨,但再大的力气也抵不过激流的河水。

就在三人差点被卷进激流之时,拂夕划着船,凌空一跃,将那三人一个个扔到她的船上,雨势也在拂夕到来后逐渐变小,原本激流勇进的河水舒缓了许多。

四人画着船桨终于抵达岸边,黄家女眷早已等在岸边,见到他们纷纷递来毯子,裹着他们进屋。

晚饭时,雨已经停了,黄家兄弟一直给拂夕敬酒,似乎怎么也表达不完内心的感激。

“我说小拂啊,我黄琪磊走南闯北到处送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从没见过像你这般胆识过人的女子!”黄琪磊越说越激动,“你绝对是我遇到过力气最大的女人!不行,我要和你比比!”

黄婶立即制止他,“人家一个女孩子,你收敛点!”

“娘,你懂什么,小拂她就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小拂,你说你比不比,你要是不比今晚我就不让你回屋睡觉了。”

“哟,哥,你不让小拂回去睡,难不成是想让她去你屋内睡?”黄琪封笑呵呵地道。

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害羞,黄琪磊一巴掌拍向黄琪封的脑袋,骂道:“臭小子!胡说什么!老实呆一边去!”

“好啦,我和你比!”拂夕起身理理衣服道,“想和我比什么?”

“手劲儿!”

“好!”

黄琪磊和拂夕各自喝了一碗酒,然后在手握手,在众人倒数后比拼起来,不过须臾,拂夕便赢了黄琪磊,黄琪磊也是铁铮铮的汉子,面色略有晕红,不服气还要再比,这回比的是黄琪磊认为自己最厉害的猜拳。

可是十轮下来,黄琪磊全盘皆输。

拂夕似乎能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细微抽泣声,意识到自己玩得过火了,她笑了笑道:“我最强的是摔跤,如果你赢了我,以后你就是大哥。”、

黄琪磊一听双目泛光,和拂夕在众人目光中脚对脚,胳膊对胳膊准备摔跤大赛。

拂夕被黄琪磊摔翻在地,黄琪磊兴奋地几乎是一跃而起,拂夕从泥地里起来,拍拍身子道:“我认输了,以后你是我大哥。大哥,妹子敬你!”拂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嘿嘿嘿嘿……”黄琪磊喝下这杯酒后挠着后脑勺面色泛出两片红晕。

晚饭散了,拂夕不见蒙蘖,找到他时却见他和张晓琴坐在河岸边,柔美微蒙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画面和谐美好。

脚步顿了顿,拂夕再没上前一步。

凡人最美好的就是能够肆意地尝尽喜怒哀乐爱恨嗔痴,现在这样挺好,。

一个想法在心底油然而生,拂夕觉得,她应该凑合他们。

拂夕幻出墨隐珠,施展法力驱走夜空里的乌云,璀璨闪耀的群星成片露脸,忽然在深邃的夜空里划落几颗陨星,张晓琴惊叫一声对蒙蘖道:“拂梦哥哥,你看,好美啊!”

蒙蘖望着星空露出欣然的笑,声音清明温和,“是啊,很美。”

“拂梦哥哥,你快看,河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张晓琴跑过去,惊喜道,“是会发光的鱼!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呢!”

蒙蘖也走了过去,看见那些鱼眼底闪过复杂的光。

“拂梦哥哥你知道吗,我们丰渔村有个传说,丰渔村一直以来由天虞山上的仙女庇护,那些会放光的鱼是仙女寄到村里的福赐,能看见它们的人就能得到仙女的祝福,拂梦哥哥,快许愿吧,仙女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蒙蘖嘴角微微一笑,“也许这个仙女并不灵验。”

“嘘!说仙女坏话会被听见的!”张晓琴一边说着一边面对仙山为蒙蘖刚才的不敬道歉。

“好啊,那我看看到底能不能实现!”蒙蘖闭上双眼,对着发光鱼默默许了个心愿。

空山里头突然飘来大片的桑拂花瓣,张晓琴沉醉在这漫天的花絮中,眼里只有蒙蘖俊逸雅致的面庞。

蒙蘖伸手轻轻拂去她额角的碎瓣,视线穿过张晓琴头顶,直直落在远处那块暗地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即便看不见,也知道她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