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漫山遍野落英缤纷,重山像是披上了绣花大袄,美得惊心动魄。
拂夕乘白鵺降落,桃烟谷此时清寂无人,就连时常会跳出来与她对峙的花猫也不见踪影。发生了什么事!凝神施法,却不见一丝打斗痕迹和邪障。
不祥的预感愈加浓烈,能同时对付药仙梦和熄魄,敌人绝非泛泛之徒。
神界的人?原因呢?为什么连晓卉、小卝、秦大叔也不放过。不可能!
幽冥鬼界的人?就算是幽冥鬼王亲自动手,也不可能处理得如此干净。
魔界?北荒魔君还是梦蘖?难不成弑妖王的天罚这么快就下来了?可是承受天罚的人不该是她么,苍泠就算再清冷绝情,又怎会连累无辜?
不管敌人是谁,真正目的不过是要对付她。可是为何无人携人质来与她谈判呢!
到底哪里出错了!
难道她被困于梦魇之中?拂夕盘膝而坐,誓要冲破梦魇。忽而意识到有灵气逼近,拂夕眉心微蹙,青绫横空飞出,向来人攻击。
然而周身的灵气愈加繁杂,向她逼近的速度越来越快,意识到不妙,拂夕抬头一望,黑幕瞬间降临。
清醒过来时天色已暗,拂夕从摇椅上弹跳而起,面色几乎能融入到夜色里。世界突然通火明亮,原来是亭子和树上都装饰着颜色模样各异的精致小灯笼,无数小灯笼发出的光将星辰月色也淹没在了其中。
“老板娘,祝你岁岁平安,年年有今朝!”晓卉和小卝端着盘子率先走进亭子,边走边对拂夕笑道。
晓卉指着桌上的菜道:“老板娘,除了卖相差的这些,其他都是我做的。”
“胡说,这道鸳鸯水上游是我做的。”
“做得这么丑,好意思说?”
就在晓卉和小卝斗嘴时秦大叔提着酒壶略有醉意地走出来,“我祝老板娘天天发大财,住上金屋子,讨个好相公。”
“俗气!老板娘会需要那些么!”小卝道。
“好相公哪个女人不需要,更何况像我们老板娘这样惊才艳绝的女人,不讨个好相公简直天理难……”一股疾风制止了秦大树继续说下去。
“停!”拂夕瞬间来至亭内,环抱双手挑眉道:“谁告诉你们的?”
晓卉指向小卝,小卝指向秦大叔,秦大叔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下后正欲收回来便见药仙梦、茗记、小白从黑暗里走出来,秦大树伸出手指指向小白大笑道:“我是听那小子说的。”
小白跳上座位,抓起一只鸡腿冷幽幽地啃起来,“药仙梦跟我说的。”
“哦?”拂夕瞟向药仙梦,眼底皆是狐疑。
“小不点,你拂夕姐姐还没吃呢,你这么急着做甚?”空梵在亭内遁迹而出,一头银发在明亮的灯光下泛出柔美的光。
小白叼着鸡腿肉,瞥一眼空梵道:“嗬,是你啊。”
“哟,小不点,你好像又长胖了,最近伙食不错吧,是准备向肉球发展”空梵双手插进小白腋下,将他拎起后选个位置坐下。
空梵一面抑制拼死挣扎的小白一面抬头对拂夕道:“原来今日是你生辰,你怎得不早说?我好去给你准备大礼。”
拂夕摆一摆手,“已经很久没过生辰了,我自己都忘了。梦怪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突然有人从背后用一只手遮住拂夕的眼睛,拂夕一把扯下他的手,只见面前羊脂玉盘里盛着一条条青绿色的卷饼。
拂夕捻起一条放进嘴里,眉心微蹙道:“嗯,难吃。”
“我已经尽力了,果然做得不好,扔了吧。”熄魄端着盘子冷幽幽地走开。
拂夕叫住他,从他手里夺来盘子,“上次吃草脆酥我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连味道也忘了,影安,不管怎么样你真的很有心,谢谢啊!”将眼底水雾隐忍回去,拂夕一边吃着草脆酥一边道,“草脆酥不是只有我娘会做么,你怎么做到的?”
“你猜啊。”熄魄邪魅一笑。
“切。”想到什么,拂夕道,“看我傻的,这世上知道我生辰也只有你了,但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不像你会做出的事啊。”
熄魄坐下道:“嗬,我去某人居所找寻做草脆酥的材料,被他逮住,被逼之下才说出今日是你生辰。”耸了耸肩又道,“可今晚这主意不是我出的。”
拂夕看向药仙梦,药仙梦接住她狐疑的眼神,四目相对半晌,拂夕率先瞥开。
“老板娘,你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只是想给你个惊喜嘛。”秦大树把晓卉和小卝拉来身边道。
“惊喜啊真是惊喜,我还以为你们都遭遇什么不测了,吓得我准备上天入地为你们报仇。”
“老板娘……”
“好啦,又没要责怪你们。大家都坐吧,今晚看在我生辰的份上,你们谁都不许伤和气。”拂夕举起桌上的一壶酒,为每人斟一碗。
“我拂夕先敬大家。”语罢将碗中酒全部灌入喉,“大家随意吃随意喝,酒没了我那儿还多得是。”扫一眼全场,发现少一个人,眼睛蓦地望向林中一处,“枫枝,你一个人在那儿干嘛,过来啊。”见他不动,拂夕起身一跃将他拽了过来。
拂夕按住枫枝的肩让他坐下,接着递给他一酒壶,“我啊,觉得你这人很不错,喝了它。”
枫枝无奈摇头,只好一口气将壶里酒水饮尽。
望着枫枝,拂夕在一瞬间有些晃神,如此相像的两人竟连喝酒的姿态也如此神似。不由倒吸一口气,脚步后退两步。
小白在这时猛踹空梵,突然踹中他腹下要害,空梵吃疼一声,微微松手。小白趁机一跃而起,眼看那小身躯就要砸中枫枝,离枫枝最近的是拂夕和药仙梦,二人见状纷纷出手相助,怎料两股术法又快又猛,相互击中,震得枫枝手中酒壶猛地爆裂,酒水顿时洒了枫枝一脸。然而还没完,没被接住的小白砸在枫枝身上,枫枝被砸后直接抱着小白圆鼓鼓的身躯跌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须臾,最后场面却极其滑稽,拂夕捧腹大笑,心道:是啊,这个人怎么可能是他呢。
小白踩着枫枝爬起来。枫枝从地上起来后头发凌乱,衣裳不整,他坐回位置,垂着头,面颊略有红晕。
拂夕止住笑意,对枫枝使了一个法,枫枝立即变回原来模样。
除了拂夕,大家都在座位上安坐,有的已经抱团碰杯,有的已经闲聊开,有的独饮闷酒……
拂夕拎着酒壶走到石夫面前,“小卝啊,谢谢你们今天为我准备的一切。”
“应该的应该的。”石夫笑道,又偷偷与秦大树对视一眼,终于有个好机会,可以让我们抱着桑拂酒喝个够了,嘿嘿……
“其实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拂夕拍拍他的肩膀道。
石夫吓得一抖,“你知道?”
“有时候执念会蒙蔽我们的眼睛,你该好好思考的是,到底什么才是你最珍贵和重要的,不要让自己后悔。趁你还有得选择,晓……”
深知拂夕一喝酒就话多,石夫立马伸手于拂夕面前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打住!”又凑到她耳边,“你要说的话我都懂,就别说了啊。”
拂夕瘪嘴,盯石夫片刻最后只道一句:“小卝,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晓卉!”
秦大树:“我家晓卉干臭小子啥事!将来我一定会为我们家晓卉啊,选最好的夫婿。”
拂夕:“秦大叔,你真的很疼晓卉,但你得记住一句话,太偏执了容易做错事。你别看小卝平时吊儿郎当,但人家起码是个半仙,为小茴守了三……”
石夫捂住她的嘴巴,拂夕挣扎两下以武力制服石夫后愣神半晌道:“我刚说到哪了?”
石夫:“唔唔唔唔唔唔……”
拂夕:“你说什么?”
石夫:“唔唔,唔唔唔唔……”
拂夕小眉微蹙,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按住他的后脑勺,拂夕猛地抽走手,石夫从桌面上抬起头道:“你说到敬酒了!”
“哦——秦大叔,你帮我尽心尽力打理客栈,跟随我到处奔波你也毫无怨言,我敬你!”
秦大树:“应该是我感谢老板娘你啊,那次不是你,晓卉可能早就被我害死了,唉……这些日子我们父女两也多亏你照料。我秦大树一生没钦佩过什么人,老板娘你绝对算得上一个,这杯我敬你,干了!”
……
提着酒壶,晃荡两下脑袋,拂夕瞧见在一旁捧着酒壶喝闷酒的小白,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小孩子不能喝酒!”
小白冷冷瞅她一眼,“你管我!”然后转开身继续喝。
“哟!”拂夕抱起他认真打量起来,“你头发变蓝色了耶!”
上次从巫蛊山回来之后就变这颜色了,她这是才发现?小白冷冷道:“放我下去!”
拂夕把小白放回药仙梦身边,然后对药仙梦道:“梦怪人,不管如何你一定得治好我们小白,你要什么我给你去取就是。”
小白抬眸望一眼拂夕,又低下头道:“不用你操心。”
拂夕一只手搭上小白的头,“怎么不用了,好歹……”顿了顿转头对药仙梦道,“感谢你一路相随,我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帮过我的我不会忘,这杯我敬你!”
药仙梦持起酒杯,“我也是。”
一时二人相对无言,心事和猜忌在今夜被埋葬,拂夕一饮而下,擦擦嘴巴又敬了药仙梦身边的茗季一壶。
拂夕朝另一边走去,只见空梵和熄魄手持酒壶在木栏上背对而坐,心想这二人竟也能这般和谐,差点感动的要落泪,却又见空梵道一句:“红毛怪,在我们死在对方手下之前看谁先醉倒在对方面前如何?”
熄魄:“你?呵呵!”
空梵:“你有时候真的很欠打!”
拂夕立马飘到二人之间,道:“今日我生辰,不管你们多么看对方不顺眼,今日必须把芥蒂和仇怨通通抛开,不强求你们做朋友,但碰个杯总行吧。”
见二人纷纷望向自己,手却迟迟不动,拂夕握住二人手腕,猛地将二人酒壶碰上,然后嘿嘿地笑:“把酒水喝完哦。”语罢自己先往喉咙里灌上一壶。
熄魄讥诮一笑,空梵轻笑摇头,随后二人也将酒水灌入喉。
“啊!好久没喝的这么痛快了,嘿嘿嘿嘿嘿……”脸颊通红,眼神略显迷离,拂夕抱着酒壶跌跌撞撞来到柱栏上倚着亭柱躺下。
“老板娘,没酒了!”石夫和秦大树醉醺醺地抱在一起,纷纷摆手囔囔道。
拂夕响指一打,“好嘞!”
猛地睁开眼。糟了!
“小卝,客栈的酒呢?”
石夫晃了晃脑袋,指着面前的空酒壶道:“这不都在这呢!”
“就这些?”
“嗯,其它都葬身大火了呀……嘿嘿……”语罢醉倒在桌上。
嘴角抽了抽,拂夕忽而提高嗓音道:“没事!今日这么高兴,我拂夕给大家当场表演个节目!”
石夫忽地抬起头,一面鼓掌一面傻笑道:“好啊好啊,老板娘要表演节目啦……”
秦大树和晓卉也响应掌声欢呼喝彩起来。
石夫:“老板娘要表演什么节目啊,不会是唱歌吧,哈哈哈哈哈,唱得那么难听就算了吧,啊哈哈哈……”
黑线,拂夕朝石夫脸上扔一个馒头,石夫被砸得再次栽倒桌面上。
拂夕屹立栏上,傲然挺立道:“我要表演酿酒——”
全场黑线!
然而不等大伙儿出手制止,拂夕已一跃而上,白色薄纱从空中划出个美好弧度后摇摇飘落,正是拂夕卸去的外衣。
拂夕于月光下旋转起舞,没有显摆婀娜身姿,亦无展现眉眼傲骨,只是犹如昙花怒放,让人移不开目光。
忽而有笛声响起,只见亭中一角药仙梦横笛吹奏,雅逸似仙。空梵笑眼弯弯,幻出一把古琴于膝上,合着笛声撩拨琴弦。此时琴笛合奏,宛转悠扬,惬意美好。
无数雪白花瓣从远处飞来,渐渐形成一朵硕大的桑拂花。拂夕足尖立于这朵硕大的桑拂花上,踩着妙音起舞。她右手幻术,银光掠过,雪白花瓣跟随指尖跳动起舞。左手紧跟着幻出一缕清泉,拂夕带着醉意施展法术,迷迷糊糊的意识让她更加欢脱雀跃,一时间她就像在鲜花上舞蹈的精灵,笑容放肆,身体自由。
碧绿的双眼扫过亭内所有人,鼻尖莫名一酸,有热潮袭上大脑,拂夕深吸口气幻出浮华鼎,有银火在浮华鼎内燃烧。拂夕双手一送,雪白花瓣和清泉混入其中,火势在拂夕的术法下越燃越旺,几乎遮住了对面所有目光。
浮华鼎猛地炸出火花,待火势消停,却不见拂夕身影。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不同程度颤了颤身子,蹙了蹙眉。
然而片刻后,只见数坛新酒向亭中飞去,亭中人纷纷将空中酒壶稳稳接住。
“我厉害吧?”拂夕在众人面前遁迹而出,拍拍双手后抱起一壶酒咕噜咕噜几声饮尽。
“继续喝!喝不完这些酒谁都不许走!老娘酿这堆酒可费了很大劲儿……”拂夕指了指亭外垒成山高的酒坛。
晓卉面色苍白:“老板娘……”
“嗯?”拂夕向晓卉射去两道精芒。
“哈,哈,喝,当然得喝……”晓卉边说边一掌拍醒桌上的石夫。
石夫吃疼地醒来,糊里糊涂囔道:“谁,谁,谁敢打我?”看见桌上的新酒,人又立马精神了。
“小卝,今个儿你特么棒!”拂夕转瞬来到石夫身边,干了几壶后又开始挨个敬酒。
确实有些喝多了,拂夕抱着酒壶滚到一边独酌,此时,秦大树和石夫不知从哪弄来了蛐蛐,两人一面抖蛐蛐一面拼酒,晓卉杵着头在一边打盹。
在他们对面是依然背靠而坐的空梵和熄魄,这二人不见言语,却时不时碰个杯,好像各揣心事。另一边是药仙梦、茗季、小白、枫枝,这四人围成半圈,你一句我一句,拂夕没那个心思去探听,只是这样默默瞧着他们。
真热闹啊……热潮再次上涌,拂夕把头偏向暗处,突然不想抑制了,任凭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在得到最多的时候也是人最恐慌的时候。手心忽而变得很凉,拂夕望向亭外清冷皎洁的圆月,抱着双膝蜷了蜷身子。
该知足了,这样的夜能拥有一次已是幸运。
嘴角绽出一抹欣慰的笑,拂夕倚着亭柱不知不觉中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