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快要追上,蒙蘖却突然灵气尽散,后仰坠落。拂夕飞过去在空中接住他,再用术法暂时护住他的灵体。

逸遥和风魔在这时赶至,风魔显然没遇过这情况,惊愕道:“宫主这是受伤了?”

逸遥沉冷的面上显出担忧,“是宫主的病发作了。”

拂夕扯了扯嘴角,“病?这可病的不轻。”拂夕瞟一眼蒙蘖,至少在她能力范围内对这病一点办法也没有。

“咳咳……”几声低沉的咳嗽从面具后传出,拂夕正扶着他的肩膀,见他醒了立即松手。

“宫主。”逸遥接住蒙蘖,恶狠狠地瞥了一眼拂夕。

“没事。”蒙蘖摆摆手,无力道,“去翊河。”

翊河?那一带恶灵群居,还有魔兽梼杌镇守,去那作甚?

“送她出去。”走前蒙蘖对风魔道。

拂夕再望去时,蒙蘖和他的手下已不见。突然一阵黑风席卷过,拂夕睁开眼,自己已出了魔界。

出魔界后随即迎来一白衣银发人的熊抱,不是空梵是谁。

拂夕颤抖着身子,吼道:“滚开!”

“娘子,多日不见,夫君我甚想念啊。”空梵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拂夕身上蹭。

拂夕一脸嫌弃,没好气地道:“我没死在里面,就快被你勒死了!”

一只雪白大鸟挥着翅膀,在空梵脑后用力拍了一下,空梵吃疼地要去抓白鵺,却被拂夕中途遏制。拂夕摆脱空梵,乘上白鵺,头也不回地飞远。

“娘子,你这是要去哪?”空梵在其身后穷追不舍。

“回家。”

“家?”

“我的客栈。”

“娘子,你要不要先去烂树楼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回去。”

拂夕一听,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她立即命白鵺转个方向,朝烂树楼赶去。

进到烂树楼,只见空落落的楼里有四人,鹅黄罗裙丹阳凤尾髻的妙龄女子正是秦晓卉,在她一旁叹气不止的是秦大叔,另一旁是躺在长凳上晃悠着二郎腿的是石夫,这三人围着一桌,与他们相隔三桌、相对幽暗的角落上坐着一幼童,不过五岁模样,不是梦怪人的书童小白是谁。

“老板娘——”秦大树一见拂夕,立即哭囔着跑过来抱住她的右臂,那悲痛的面相就像受了极大的重创。

拂夕对秦大树道:“秦大叔,先站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是应该在客栈?怎么都过来了?梦怪人呢?”

走前她曾再三叮嘱药仙梦定要照料好他们三人,现在这三人连同他的小书童都在烂树楼里。这四人一个哭得委屈,一个欣喜地望着她,一个面色喜忧参半,还有一个最小的,见到她时原本面若寒霜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但还是在最远的地方冷着脸一副事外人。

“小卝,你说。”

石夫吧唧两下刚吃了点心的嘴巴,停下晃荡的二郎腿,道:“你走后没到两天,天降陨石,把客栈砸得稀巴烂,不是我出手快,晓卉和秦大叔就危险咯。”

“药仙梦!”拂夕咬牙低吼。

秦晓卉见拂夕面色不佳,窜到她面前道:“老板娘,药仙他也有份救人。”

石夫翻了个白眼,讥诮:“药仙梦属狐的,我看那陨石多半就是他招来的。”

“小夫,药仙是好人,那日你只来得及救我爹,我可是他救的。所以老板娘,你就别怪药仙了。”

“哼,就算他不出现,你我自然也救得了!”石夫愤愤地道一句,撇开头去。

“你小子就嘴得。”秦大树对石夫道完又对拂夕哭丧着脸道,“老板娘,你看怎么办啊,客栈里的钱都被陨石造成的大火烧尽了,咱儿现在连养老钱都没了,以后这可怎么办啊。老板娘……”

“秦大叔,你放心,这笔账我一定给你们讨回来。小卝,梦怪人他人呢?”

“属狐的把我们丢到这里,然后说是去魔界找你,一直没见人影。”

“他去魔界了?”拂夕双目一沉,转身对空梵道,“帮我照看他们。”

空梵道:“娘子,你又要去哪?”

拂夕起身飞走,空荡荡的天际传来两个字,“讨债。”

待拂夕走后,楼里秦氏父女、石夫三人面面相觑,最后三人的视线和远处角落里那道锐利寒芒一同死死锁在白衣银发男身上。

“娘子?”石夫和晓卉讶异地叫道。

最早从惊愕中回过神的是秦大树,只见他笑眯眯走过去,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起空梵的手,眼里尽是谄媚的笑:“老板娘的相公就是咱们的老板啦,老板以后可要好好关照小弟啊。”

一向温和笑意满满的脸上蓦地沉了沉,空梵转身而去,在门口留下个幽冷的背影,“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么?”

“马屁拍到马脸上咯。”石夫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你这臭小子!”秦大树忿忿地瞅一眼石夫,然后拉着晓卉上楼。

魔界南荒西靠瞳缘山脉,东有翊河,与东荒北荒相较,这里植被丛生,少见枯山荒原。

翊河一带的草木更是品种繁杂,色彩丰富,姿态各异,只是这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有威胁性。

拂夕走在翊河西南方向的丛林里,之前被两个恶灵追逐至此,虽说暂且摆脱,却依然心有余悸。

恶灵不同于鬼界的怨灵,恶灵是魔界一个人数不多却很强大的部族,他们体型壮硕魁梧,肤呈橘色,面目狰狞丑陋。这个部族天生强大魔力,数万年来,他们只服从过一人,便是在两百多年前消失的魔神。

自魔神离去后,恶灵再不受任何外人管制,就算是魔君也会忌惮他们几分。

梦怪人啊梦怪人,你到底跑哪去了?难不成在魔界迷路了不成?

拂夕扒开一层层叶障,向前走着,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一颗只长满绿叶的参天大树前,这棵树高百丈,有叶无花,叶有芭蕉大小,形状似莲瓣,颜色浅淡翠嫩。

这清新的绿让树下的白袍人不仅没有显得突兀,还更加融入于这片翠绿中,使其身上仿佛也发散着清浅温润的绿光。

拂夕走过去,此时白袍面具人正盘膝坐于树下,面具上的晶石在黑与紫间来回闪烁。

拂夕弯腰看他,极大的好奇在心头作怪,她伸手触上他冰冷的面具,现在不看更待何时。

等等,万一真和她编造的故事一样,这厮为炼奇术面目尽毁,这样贸贸然揭了人家的面具,似乎不太好。

就在左右犹豫不决时,手腕蓦地被人抓住,面具后传来沉而平淡的声音,“一张溃烂奇丑的脸你也想看?”

“你真的……”

“世人不都这么说?”

此刻竟有几分惭愧,毕竟关于这张溃烂奇丑脸的传说是她编造的。

拂夕扯开被他抓住的手,默了默道:“你的病?”

“旧疾罢了。你怎么会在这?”

“来找人,但人没找到,被两个捕食的恶灵纠缠了一日,为摆脱他们就来到这了。你呢?你旧疾突发为何要来这?”

“在这里会舒服些。你来找谁?”

“一个欠债的。”

“哦?”

“一个就算破戒,我此刻也想将他扒皮鞭尸的人。”

“居然有如此让你愤恨之人。”

拂夕重重地点头,然后起身离去,“好了,你有你手下守着,我要去找人了。”道完又小声嘀咕了句,“不然梦怪人被魔怪先消化了,我就亏大了。”

“咳咳……”身后传来蒙蘖一阵剧烈咳嗽,拂夕回头望去,只见蒙蘖已倒在大树底下。

脚步顿了会儿,却不见有任何人出现,拂夕来到蒙蘖面前,施法稳住他紊乱的灵气,问道:“他们呢?怎么见自己主子这般还不出现?”

“只有本宫能靠近神魔树……”面具后的声音沉而弱。

目色一亮,拂夕抬头望去,这竟然就是神魔树!这下拂夕算明白为什么追捕她的恶灵会突然掉头走开。

拂夕望一眼自己胸口,自己能靠近神魔树是因为心里那颗神珠。

“你灵体很差。”正在施法,拂夕蓦地收回被灼伤的手,对蒙蘖道,“怎会如此?”

似有团魔火在焚烧他的灵体,就算待他旧疾过去,恢复意识,也已对他的灵体造成了极大损害。

到底是修了何种术法,竟要搭上性命?拂夕望着躺在树下半昏迷的蒙蘖。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兴许对你有些帮助。”

坞崃山引仏洞是六界三大极寒之地,内有灵兽吸仏,无形无色,能吸吸食阻止灵体正常运行的那道气,不过吸仏每日食量极其有限。

当年拂夕因有拂阳神力封体,不能幻化人形,苍泠命其每日上引仏洞侵泡,虽最终以魔神诱导冲破封印,但灵兽吸仏对她能顺利解除封印也起了很大作用。

坞崃山虽有结界,但以她如今道行并不难闯。只是原以为时隔这么多年,不该想的不愿想的都能在自己控制中,却还是在踏入这方土地后,生出几番感慨。

拂夕将蒙蘖安置于引仏洞寒冰池中,有寒冰水克制魔火,亦有吸仏吸食此刻在他灵体内作乱的魔气,那面白瓷面具上的晶石也渐渐从黑色变回紫色。

引仏洞外皆是凝结而成的冰晶,拂夕飞上最高冰柱,双手于胸前划术,扬头而望。

坞崃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就如从白鵺那听到的一样,坞崃这些年大量扩收新弟子,空拾空晴二人也几乎有了掌门的权利。

止萝修成仙体,人称歆龙仙人,而这名号是她自己起的,还非逼着大家见面就这么叫。

歆龙仙人座下原本有过七个徒弟,最后无一例外全部叛师。

坞崃每次招弟子,资质稍好的不是被实力强大的师兄师姐抢走,就是看不上她的仙龄,而她选的徒弟,又必须样貌俊俏条件优秀二者兼备,就算让她带走个样貌俊俏条件又不错的,不出一年都要被她火爆又好强的脾性逼走。

博爱故事集近些年少有佳作,天帝开始执着于故事内容上的开拓创新,止萝便成了天帝文学革新路上的又一牺牲品。

天帝在止萝的故事上继续发挥着他添油加醋的功力,以致世人每每说起歆龙仙人都会在前面加上三个字“拜不得”。

今日阳光正好,整个坞崃山沐在煦阳中,一片静好。

和往常作息一样,止萝于未时来到坞崃西边望神坡上修炼。三个时辰后,她停下修行,朝天望去,那挂在空中好似花团锦簇的五彩祥云之上,正是坞崃祖师玄木神尊的居所苍海殿。

忽而吹来一股强风,止萝双手一摆,从地上立起,然而她警惕地环顾一圈后却未发现丝毫异常。

正欲回歆龙斋,如行云流水般的天籁琴声在这时传来。

竟有人会在苍海殿下抚一曲小仙调!止萝不由好奇泛滥,朝琴声飞去。

来到千台水阶,向下远远望去,只见碧水池边,一蓝袍人盘膝而坐,一袭长发在身后如墨倾洒,在他双膝上有一七弦琴,琴弦上的十指皙白纤长若削葱。

似乎受了些惊吓,止萝不容置信地捂了捂嘴巴,然而惊吓过后更多的是欣喜,那么多个日夜守在望神坡都未曾见过他一面,此刻竟就在眼前。

来得太突然,生怕是梦一场,止萝赶紧施了个术法,隐去身形,然后什么也不顾,来到蓝袍人身后树下。

“出来。”十指撩拨着琴弦,琴曲旋律简单,却婉转清扬,蓝袍人平而淡的声音在琴音中并不显得突兀。

清楚自己有多少道行,原本就没想过能瞒过他,但还是被那二字惊得颤了颤。然而随即恢复正常,止萝以最好的状态走出去,对苍泠跪拜道:“弟子止萝拜见师祖!”

“过来。”

止萝抬起头,显然有些错愕,只见她跪在地上愣了半晌才起身走过去。

风扫过,紫棠花絮纷飞下落,几缕黑发应风而起,在止萝手背上不留痕迹地滑过。只一瞬间的发梢触碰便让她觉得不管要再花上多少个岁月等候,都值得。

琴声持续,苍泠淡淡开口:“止萝,你可知这是什么曲子?”

“小仙调。以前听小拂弹,过……”自从两百年前拂夕血洗坞崃,被关入镇魔塔后,这个人似乎在坞崃已成了禁忌。止萝生怕自己一时口快,惹怒面前这位自己盼了多久才终于见上一面的人,她立即话锋一转问道,“师祖,这两百年为何都不见您下来主持坞崃?”

“空拾空晴把坞崃打理得很好不是么?”抚琴人神色自若,语气清淡。

“可是……众弟子都很想念师祖,就连师父也常说很久没见过师祖您了啊……”

“觉得这曲子如何?”

不料话题又转回到琴曲上,止萝愣了愣后重重点头道:“嗯嗯,琴曲很好听。”

“这曲是本尊谱的。”苍泠微微抬眸,吐气若兰,语气清淡,深黑的眸子却甚是澄明,“当初教习小拂琴乐,在她手下不知毁了多少好听的曲子,本尊无可奈何特意为她谱了这首小仙调,原本只是想以此教导她入门,没想到旋律简单的曲子也能这般悦耳。”

见苍泠谈到拂夕时未有丝毫忌讳之意,止萝这才安心道:“弟子还记得那日她抱着古琴来找我和小茴,神色极其欢喜,她说她终于会弹琴了,说什么也要我们放下所有事听她弹一遍,她还很骄傲地说,这是世上最棒的曲儿。”

那个傻丫头。苍白淡漠的面色上终于有了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曲音收尾,苍泠轻轻抚过琴上的七根弦。

从引仏洞出来,原本只是想在日暮昏黄时随意逛逛,行至望神坡却让她看见止萝,见到老友不免欣喜。

望神坡上空就是苍海殿,而拂夕有意避着苍海殿上的人。来到坞崃,她不敢丝毫懈怠,始终用钰璃腕隐藏自己,即便坐在止萝身边,也未对她显形。

天地间忽而响起琴声,竟是自己唯一会奏的小仙调,眼见止萝寻音而去,拂夕也跟了上去。

在止萝看见苍泠面露喜色时,拂夕更多的是害怕。在止萝飞下去想要更靠近他时,拂夕似长了双按了钉子的脚,未跟去也未离开。在止萝第一次念到“小拂”时,拂夕听出琴声中几乎不可察觉的一个错音,这个错音被抚琴人处理得好似理所应当,又被他不着痕迹地掩去,若不是曾经千万次的弹奏,拂夕也不会过耳便知。

在苍泠说到小仙调是他所作之时,拂夕早已握成拳头的双手禁不住一颤,她从不知道小仙调是苍泠亲手为她谱写的。

琴声结束,就像宣告着梦境已逝,理智顿时翻江倒海般掩埋了所有因见到苍泠后生出的情绪。

拂夕转身而去,这一次起身,仿若身上压着千斤的重量,心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疲惫的感觉,拂夕清楚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她离开镇魔塔,去往天虞山,那次她几乎是在毁灭中遇见希望,心里再多疲惫最后也在落到天虞山后渐渐消散。而这次,只觉得自己飞得越远,心上的砝码就越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可她还是要义无反顾地飞离,远离所有能看见他的地方。

回到引仏洞,她拍拍自己的脸,鼓励自己振作起来。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几根冰柱应声碎裂,拂夕立即全神戒备,只见前方两白衣人在空中激战,一个束腰绣缎月白长袍,白瓷面具寒气逼人,一个仙门素色寡白长衫,手持长剑,气势凛然,二人在一招一式中皆未有丝毫退让之意。

拂夕双目一瞪,卯足劲儿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