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莫聪受了惊吓,但毕竟是经过特殊途径选拔和锻炼出来的暗卫,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将林珍惜带下山丘,寻了一处医馆看病。

自医馆里出来后,林珍惜拍了拍莫聪道:“我说只是风寒吧,瞧你大惊小怪的。”

眼下她还发着热,虽说这一掌拍得很虚弱,豪气却是十足的。

莫聪只受了她一掌便迅疾的闪开,顿时与她拉开三步距离,颇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

林珍惜觉得无趣,便讪讪的先回了马车里,留下莫聪守在医馆里等药熬好。

她抱着双膝蜷缩在坐塌的角落里,如此一来内里发热,外面却发冷的状况要改善些。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又撩起垂帘看车外的风景。

说来今日这里还真热闹,才走了一拨为王嘉吊唁的,这会儿又来了一拨人。

从穿着打扮来看,那些人像是被送去什么地方服徭役的,领头的官差穿的是燕国的官服,看起来就十分亲切。

因领头的官差下令休息,整个队伍便在离林珍惜所在的马车不远处停下来歇脚。

那官差还不忘高声的提醒众人:“长安路途还远,赶紧歇好了好赶路!”

一听到“长安”二字,林珍惜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继而原本蔫吧的身子也嗖的直起,趴在车窗处使劲往外瞧,生怕自己听错了。

经过反复确认,在那几个官差的谈话中,她又数次捕捉到那两个字眼,于是几乎要从那车窗翻出去。

正在这时,莫聪端了熬好的药回来,隔着车门前的垂帘把药碗递到林珍惜手里。

林珍惜连忙坐回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接过药。

莫聪立在车旁等她喝药,不想她却又端着那碗药凑到门前挽起垂帘,蹙紧了双眉,一脸委屈的看着他:“我最怕苦了,没有蜜饯,我是不喝药的。”

说完这句话,她看到莫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不禁心里慎了慎。

莫聪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然而马车周围明显低于其他地方的空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垂下眼眸,似乎有什么压抑不住就要爆发出来。

就在空气越来越凝滞,而林珍惜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莫聪却衣摆一旋,猛的转过身去,然后就去街上找蜜饯去了。

待莫聪走远,林珍惜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扬起另一只手上的碗将汤药灌了下去。

喝完药后,她把碗搁在坐塌上,之后就从马车上爬了下来,抬手擦了一把嘴角漏下的药汁,头也不回的往街对面行去。

于此同时,方才歇脚的那一队人也准备启程。

林珍惜连忙追上去,取下身上所有的首饰,塞进领头的官差手里:“民女也想去长安,奈何路途遥远,独自一人怕遇上歹徒,能否求官爷带上一程?”

那名官差将林珍惜打量了一番,同时掂了掂手里的首饰,颇有些勉强的应道:“也罢,就捎上你罢。”

“谢官爷!”林珍惜连声道谢,忙不迭的混进队伍里。

为了不显招摇,她又拿身上剩下的最后几个铜板向旁边的人换了件破披风,连脑袋带身子的笼进去之后,也算是装扮好了,只留下两只眼睛查看周围的情况。

就在她做完这一切不久,提着一袋子蜜饯的莫聪便同这队伍擦肩而过。

林珍惜慌忙拉紧披风,只低了头赶路,许久过后才敢回头去瞧。

莫聪已然回到马车前,似发现林珍惜,正甩下车帘至四周查找。

袋子里的蜜饯被他扔到地上,滚落出来,不一会儿就撒了满地。

林珍惜有些可惜的舔了舔唇,赶紧回过头来,再不敢看,生怕被莫聪识破。

走了许久,她还觉后怕,只在心里默默叹息刚才的有惊无险。

混入队伍之后,林珍惜却觉回去长安的路似乎遥远了许多。

由于这一队人主要靠步行,自然比不上马车的速度,好不容易才行过一座城。

刚进入与长安相邻的那座城不久,队伍便彻底停滞不前了,原因是城中闹起了瘟疫。

这一点在林珍惜之前坐着马车经过时倒没有注意。

很快队伍中便有人感染上,也就是发热咳嗽的症状。

林珍惜想起自己不久前着了风寒,后饮了一帖药就好了许多,便思忖着对这种状若时疫的病症说不定有效。

她这样想来,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把身上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官差,于是只得找带队的官差打商量。

林珍惜对那官差好言道:“官爷,能否先将我给您的那些首饰退与我一些给大伙买药,算是我借的,等到了长安再付现银给您,还加上这段时间的利息。”

她提出的条件原是十分有诱惑力的,却不想那官差想也不想便拒绝:“去去,快滚回去,别在这儿添乱。”

他这态度让林珍惜禁不住火大,奈何眼下寄人篱下,便忍下来。

随着队伍走走停停一段时间后,林珍惜又转念一想,心道这里已经同长安毗邻,而她又早摆脱了莫聪,哪里还有必要在这里看那官差的脸色。

她于是冲过去找那官差理论:“后面的路我认得,就不和你们同行了,眼下到长安不过走了一半,我付给你的是全程的价格,你理应退给我一半。”

林珍惜说得振振有词,心里则盘算着先一步赶回长安,待见到慕容冲再想法子给这些可怜人治病,还要好生投诉一番。

然而,让林珍惜没有想到的是,那官差根本没有跟她讲道理的打算,一把将她推了开去,满脸道貌岸然道:“你自愿加入服徭役,岂能说反悔就反悔,你当这是儿戏吗?”

他这一反问倒问得林珍惜不知所措,这可如何说起,她明明只是借着他们的掩护躲开莫聪,哪里就成了自愿服徭役的?

她不甘心,也顾不得被摔疼的臀部,从地上爬起来欲再冲上去为自己争辩,却被人自身后拉住。

林珍惜回头一看,是同行的一名妇人。

这个年代,除了极少数的情况,被抓去服徭役的多半是壮丁,极少有女子,故而这一路上那名妇人便与她熟识起来,互相之间也多有照应。

林珍惜不解的瞧了她一眼,又冲那官差喊道:“你们不为这些人想,也该为你们自己想想,若是真闹起瘟疫,你们不也有被传染的危险!”

官差自然没有理会她,然而她身后却传来一阵叹息:“若真染了病,便活活烧死,自然碍不着他们。”

这下林珍惜彻底转过身来,打算同那妇人聊上一聊。

妇人则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瘟疫早就闹起来的,先前就有一个被他们处置了,而今想来拉了你进来怕就是顶替那个人的。”

听到这话,林珍惜总算明白过来,心也随之一沉。

难怪那时候他们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竟不仅是贪图她的钱财。

愤怒之感丛生,她义愤填膺道:“大燕国还有这样逼人服徭役的,我怎的不知主上是这样的昏君,靠坑蒙拐骗让人修建宫室!”

虽说慕容冲有心安定于长安,曾修葺宫殿里年久之处,可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押送大批劳力前往长安服役。

那妇人又接着道:“听说咱们不是去给天子修建宫殿的,而是去给什么左还是右的将军修建私宅……”

“什么?”林珍惜不可置信的瞪圆了双眼,直瞪得妇人后面的声音都弱下去。

林珍惜垂在身侧的手则不可抑止的攥紧成拳。

竟然又是韩延,她早该料到这朝中权贵,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的也就只有他。

与此同时,她也为慕容冲担忧起来。

到底朝中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韩延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事?

慕容冲到底是不知道事情的内幕,还是已经知道了却没有办法制止?

这些疑问盘踞在脑海中,让她愈发焦急,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回长安的深宫里。

奈何事情总是祸不单行,原本饮了汤药后好了许多的林珍惜竟再一次发起热来。

这一次发热却与上次受寒不同,总是持续着低热,尤其在傍晚时分明显,伴以四肢无力,整个人都像踩在棉花上,浑浑噩噩,看起来竟像是瘟疫之症。

鉴于他们对染病之人残忍的处置方法,林珍惜只能咬牙忍着难受,不敢声张。

可发热尚且能忍,咳嗽却是一阵赛过一阵的忍不住。

起初,林珍惜还拼命隐忍,后来却也暴露出来。

这时候,队伍里发病的人也越来越多,而押送他们的官差则想到了一个更为残忍的办法,那便是将得了病的人一起赶到队伍的最后面,任由他们自身自灭。

林珍惜越咳越厉害,到了夜里更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叫,这却又加重了病症。

到后来精神都有些恍惚,再加之周围弥漫的绝望情绪,她觉得她迫切的需要离开这个队伍,否则的话,即使没有因为瘟疫而亡也会因为失去对生的希望而死。

她便这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着队伍艰难的迈步前行。

走在街上,人人都对他们避如鼠虫,所过之处几乎空无一人,大家都老远的退避三舍。

就是在那空旷的街道上,她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