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林珍惜还在自己的那间上房里焦躁的踱来踱去。

她不时停下来看看地上仍然昏迷着的刺客,又不时瞥一眼静候一旁的黑衣人莫聪。

如此重复数遭以后,莫聪终于等不及,对林珍惜道:“若此人醒转,只怕又有一番麻烦,属下先把他带下去,女郎可放心,今夜此人未归,想必他们会有所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

说罢,莫聪就驮了那人事不省的刺客,跳到窗台上准备一跃而下,却被林珍惜拉住:“等等……”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主意,于是附到莫聪耳边细说了一阵子,说完退到窗边朝他挥着手道:“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莫聪离开后,她又重新回到床榻上。

这一次,她并没有再躺下,方才的折腾早已令睡意全无。

她蜷缩在床榻靠墙的一角,目光移到恍若铺撒着白霜的地上。

窗外的月已转过朱阁,却拨开云雾,投射出更加澄澈和明亮的辉光。

林珍惜凝视着那月光,仿佛是要从中获得勇气。

片刻后,莫聪已处理了那名刺客,重新闪身进屋子里。

林珍惜迎上去,见他自袖子里掏出一只玲珑的药瓶。

她接过来,扒开上面的布塞,欲凑到鼻子跟前嗅上一嗅,却被他适时制止。

“此药性列,女郎小心。”莫聪以气音对她道。

林珍惜忙将布塞重新塞回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药瓶上,却又问道:“这是什么药?”

莫聪却移开目光,神色忽然变得古怪,似乎十分尴尬的吞吞吐吐道:“属下已打听过,不会被银针试出且眼下能弄到的药只有这一种……另外正如女郎所料,这家客栈暗地里确实做着肮脏的勾当,惯用手法是将迷药下在客人的饮食中,趁其昏睡之际行事。”

林珍惜听后,露出满意的表情,又听莫聪接着道:“一刻后,小二会到内侍房中送酒水,酒盏上做了标记,女郎切记。”

时间紧急,林珍惜不再与莫聪多言,细细将他交待过的事情记在心里,便硬拽了使差一道往内侍屋里去,上演了方才那一出好戏。

眼下内侍与使差已在她的百般怂恿下连饮了三杯。

毕竟外出执行任务不比待在都城繁华地,饮食住宿都简陋许多,更别提好酒好肉,如今开了这个场,后面的自然就水到渠成。

屋子里的紧张气氛也渐渐缓和下来,内侍虽还端着架子,那使差却是个贪酒之徒,偏生酒品还不好,不过三轮下来整个人就变得十分多话。

他正将手伸到林珍惜面前,让她给断一断手相。

好在林珍惜平日里也关注了几个大V账号,闲来无事时总要看一看星座运势,五行匹配之类的东西,简单给自己占个吉凶,于是信口胡邹开来:“看你这么闷骚,肯定是个天蝎座,手纹上感情线又呈锁链状,虽然外表上粗枝大叶,内里却是个感情细腻之人。在感情上你的记性肯定特别好,对你好,或是伤害过你的人肯定都记得特别清楚。”

“仙女真是一语中的,我就是记性好,但凡对我好的人,我掏心掏肺也要回报他,就好像内侍郎……”他说着,忽然朝向内侍端了个礼:“内侍郎的提携之恩小人此生没齿难忘,日后定当倾尽全力,以图报答。”

听了他这一番真情告白,内侍并无甚反应,只是低垂眉眼,目光停滞在面前机上。

林珍惜偷觑了他们二人一番,心道难怪这使差对内侍的吩咐说一不二,原来两人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她思忖着,指腹摩挲过酒盏上的兽纹,其中三分之一的部分已被人为的刮擦掉。

使差表白罢,复又转来朝向林珍惜,再度伸手对她央求道:“劳烦仙女再替我仔细看一看……”

林珍惜盛情难却的再度将目光投到他的掌上,在说完那几条常识类的纹路后,她有些黔驴技穷,奈何使差还一脸津津有味的表情望着她。

她只得假装仔细研究,正要装不下去的时候,却觉到使差身上渐起的变化。

林珍惜明显的感觉到,被她用指尖抬着的使差的手,温度越来越高,不一会儿竟像是发着高热一般。

不远处使差喷撒的呼吸也同样泛着灼热,且不知自何时由规律转向凌乱。

抬眼看他,才发现他双颊酡红,好像是醉了酒,又透着些莫名的诡异。

她忙转头去看内侍,果然看到他面上同样绯红,且低垂的眼眸微颤,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

正在这时,内侍忽然一把握住了林珍惜的手,凑到她跟前道:“仙女看得怎么样?”

林珍惜被他吓得一激灵,见他已挨得极近的双眼中水波荡漾,心里更是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这人的靠近可与慕容冲完全不同,不仅不曾叫她心跳加速,反而让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她忙一把将他甩开,故作惊诧道:“哎呀,这条手纹可不得了,快给内侍郎看看!”

说罢他便将使差往内侍那边推过去,而后逃也似的躲到门口。

接下来的事,她就不敢回头再看了。

脑袋里似乎还浮现着方才莫聪在她百般询问之后,露出女子般羞涩表情的模样,他一脸被强迫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神色,支支吾吾道:“是……是宣/淫之药。”

那时候的她还无比豪气的拍着胸口在莫聪面前冲大爷:“不就是春/药吗?姐什么没见过,这玩意网文里多了去了!”

可事到如今真的听到自后方传来的各种奇怪声音,她也淡定不能了,忙伸出手捂住耳朵,心里默默数着数,煎熬中总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的推门冲了出去,同时大喊:“快来人啊!出大事了!”

……

次日清晨,平阳郡近郊的上空似乎笼罩着厚重的云翳。

即便现在已经入秋,空气却闷热沉重得好似凝固了一般。

客栈大堂之中,内侍面色如墨,紧抿苍白的唇瓣,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使差跪在他身后,衣衫因穿戴仓促而仍然十分凌乱,满身都散发着悔恨又似恐惧的情绪,拼命的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

林珍惜则紧裹被褥,缩在旁边的坐塌上,一双眼睛自湿哒哒的留海下露出,不时掀开眼帘旁观正上演的这出好戏。

客栈的掌柜夫妇被人捆了拖入堂内,而后狠狠的摔在地上。

“还不快将下毒之事老实交代出来!”原本侍立在内侍身侧的护卫头领两步踱至那二人身前,又在他们背上各踹了两脚。

显然此时内侍还在盛怒中未曾缓和过来,连审问之事都交由手下代劳。

掌柜夫妇却一脸冤枉的哀号道:“小人真的没有下毒啊……”

见他们拼命反驳而内侍依旧面无表情,林珍惜反而有些急了,一下子从坐塌上跳了起来,指着地上连声告饶的二人道:“不是你们下毒还能是谁?我刚刚已经听说了,你们在这里可没少做坑抢之事,过路商贾都着过你们的道,分明就是家黑店,还是远近闻名的!”

说着她更转头朝向内侍,瘪嘴哭诉起来:“内侍郎千万不能听信他们狡辩,若不是他们,阿瑶不会落得这般狼狈下场,内侍郎也不会……方才若不是阿瑶及时冲出房间,打来井水,只怕……”

“冤枉啊!小人冤枉啊!”不等林珍惜说完,那两人又哀号起来:“就算是对付那些商贾,我们也只是用迷药,绝对不曾用这种东西,更何况您是官家的人,我们两口子再大的胆也不敢谋害您啊!”

“自己都说漏嘴了还狡辩,简直不知悔改!”林珍惜义愤填膺的指着掌柜夫妇,又转过头来对内侍道:“内侍郎英明,定要对他们严惩不贷!”

林珍惜正说着,却被人猛地一把推开。

她才站稳身子便忙抬头去瞧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如此情形下造次,不想瞧见的却是红着双眼的使差。

却见他平日里在内侍面前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眼下竟像一头被惹怒的野兽,扯住掌柜夫妇的头发便狠狠挥了几拳。

直打得他们阵阵哀号,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出来,两下子手起刀落,鲜血喷了满堂,屋子里却安静下来,只听得使差未曾平息的喘息。

如此血腥的场景大大出乎林珍惜的意外,更让她惊惧的呆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缓和过来。

然而,从刚才开始就始终在发呆的内侍却在这个时候有了动静。

只见他撑着坐塌旁的搭手试了几遭,却都没能顺利起身,最终放弃,只是坐直了上身,回归平日里端着的庄严肃穆,眸光冰冷的瞥过堂中一团乱的景象,最后落在满身是血的使差身上,以沉缓的语调道:“经查实,这间客栈实数黑店,确有对投宿旅人下毒并谋夺财物之事,证据确凿,先将其查封,交由平阳郡太守处置。杨使郎未经允许对疑犯动用私刑,至其死亡,先捆了,待押送至长安后交由刑司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