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丘直直望着那剑,往自己身体刺了过来。

她竟也有些恍惚,这样的景象,似也不是第一回了…

无妄海,碧蓝天。

她同是这样被魂灵持着,他的剑,冰凉的。

她的世界停止了…

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颜色。她也不知道,自己后来去了哪里。

她隐隐看到,那只白毛的小狐狸,不知被谁送回了青丘。

族长爷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捧着那团毛茸茸的白色,交到了狐爸手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只五百岁的小狐狸。

可她原来早活过了一辈子,还死过了一回。

陆铭戎眼前闪过一些画面,零碎的,模糊的。

那里面的宛丘环髻流云,花钗珠坠,眼如星辰。她脸上笑着,正如她说那些话时候的一样。

“你怎么不穿鞋?我给你做一双吧!”

……

“别皱眉了,你皱眉不好看。我喜欢看你笑!”

……

“你怎么这样呀?我辛辛苦苦给你做好吃的,你也不理人?”

他眼角有些泪花,那把剑到底刺向了别处。“丘丘。”他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到。记忆里充满了愧疚,他看到了些可怕的画面。

他抱着那只白毛的狐狸,送回了青丘。

他看着她被族人下葬,然后青丘族长下了令,青丘和无妄海,老死不相往来。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可他知道了宛丘是谁。

狐狸,是两个深深刻进了他心底的字眼…

数百千年来,这两个字无时不刻在折磨着他,无时不刻让他想起那些画面。陈旧的、甜蜜的、沉重的、记忆。

他突然不想记起来,那些记忆让他难受,他在逃避,他逃避了千百年,却在今天又重新感受了回来…

“丘丘…”眼睛早不是自己的,里头扑着浓重的戾气,猩红地、带着当年杀人的戾气。他嘴角咧着一抹冷笑,持剑看着空中的魂灵。“你又是谁?”

魂灵忽的怔了怔,“我…我…我…”它答不上来。

他是弄堂巷子里打着蒲扇的百岁老人,是沙丘黄土里成长出的绝命仙人掌,是荷塘月色下化成妖灵的鲤鱼。他是一切被他吸尽了魂的生灵,唯独不知道自己是谁。

“老子让你知道我是谁!”魂灵飞身而起,只一掌挥来陆铭戎胸前。

陆铭戎本要挡的,身体根本不及意识灵敏,被那魂灵一掌击入了江水里。他到底还是凡人身躯。眼前一片漆黑,鼻息里还充斥着血的腥气…

魂灵直将手里宛丘扔开,朝着他走了过来。

声音嬉笑欢快,“杀神的魂,该是什么味道的?”

陆铭戎咽下一口血,直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踉跄,他努力控制着身体。魂灵也看出来了他今非昔比的战斗力,没打算再给他多余的机会。直来掐住了他的脖颈,另一只手直伸向了他心口位置。

魂灵想要灵泉…

那东西明明就在眼前,陆铭戎却看不到他的脸,那团衣物被黑雾撑着,连眼睛也没有。胸膛被剥开那一刻,他似并不觉得疼,手上的剑刺去魂灵身体里,却空空如也。

魂灵一阵尖叫,笑着:“常识都没有了?可怜。”

陆铭戎这才反应过来,魂灵没得身体,不过是凝在一团的魂灵之气…心脏被揪着,疼得不行。他隐隐觉得灵泉正从他身体里剥离。眼前的景象剧烈地抽搐着,他嘴里念念有词,还是喊着狐狸的名字…

他看到了她最后的画面,灵兽魂魄极其精纯,被魂灵从脊背里缓缓抽出,狐狸脸色煞白,眼睛失了神,脸上却还泛着笑容,她不能说话了,也不再能动,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个表情。

他杀了它。

剑不能,灵气可以。吞下整口灵泉,足以毁天灭地。

陆铭戎忽的睁了眼,魂灵却毫无忌惮,继续拧着他心口的灵泉,幻化成手臂形状的黑雾里,却缓缓开始流淌着两个颜色。陆铭戎的血混着灵泉精髓,缓缓蔓延去了黑雾里。

魂灵得意着,灵泉就要到手。这一世的杀神跟本不是他的对手!

陆铭戎倒下去的那一刻,闻到些许烧焦的气息。他隐约看到,眼前的那些古老的布匹起了蓝色的烟火,那团黑雾也缓缓燃烧殆尽,七色的灵光从那东西身上冲了出来,归去了不知什么地方。

……

再睁眼的时候,还是漫长的黑夜。他从地上摸爬了起来,结界消失了…江岸对面的别墅恢复了星星点点的光亮。那东西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了一团烧焦的残留衣物。

陆铭戎忽的警觉了起来,狐狸…他四处寻望。江边一团白色的影子,毛球似的瘫在地上…他直站起来,跑了过去。他身体恢复得很快,刚刚明明已经接近死亡,现在似是丝毫没被影响。

江边地上的毛团不是别的,是昏迷的狐狸。

“丘丘…”他直将那团茸毛捧了起来,抱在怀里。狐狸没醒,他不敢动她。他记得那些画面,紧紧锁着她的身体,脊背颤抖了起来…

毕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陆铭戎和狐狸,沉声道,“她没死,先回去再说。”

陆铭戎抬眼望着它,眼里四散着泪光,忽的止了止。“好…”

&&

宛丘似是被人抱着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从无妄海到青丘…

族长爷爷的怀抱,温暖又安全,如果她还能动,一定要给族长爷爷一个大大的拥抱,再在他的脸颊上啵唧一口。

她动不了了,可却能看到青丘的人。

狐妈给她顺着毛,眼睛都哭病了,大几个月都看不清楚东西。狐爸强撑着,在狐狸洞后头修了个灵界,里头有座小山头,山头上种满了她爱吃的枇杷和枣树,山前又挖了条小溪,久而久之,溪水里就有了鱼。

她是被放在小木屋里养着的。虽然她已经没有魂魄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养什么。只是每每狐爸狐妈来看她,都会来给她喂药。

一开始她不知那是什么,后来她渐渐恢复了些知觉,才能闻得出来,那是血,是狐狸的血…

灵界里岁月,平静安和,时间失去了意义。

后来,她原本剩的最后一丝神识,竟是满满起了生气。她渐渐能动了,能睁开眼,她重新活了过来,却只记得五百岁时候的事情…

那灵界幻化成了她的空间,紧紧和她绑在了一起。

她见到的族长爷爷,却苍老了许多。青丘的灵泉都已经开始衰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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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的时候,宛丘发现自是是躺在床上的。这是陆宅她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别人,她身上盖着被褥。可再仔细定睛看了看,宛丘直吃了一大惊。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溜了下来。

她变回原形了!!

白毛,耳朵,爪子。她窜去洗手间跳上洗手池,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呜呜呜呜,真的变回狐狸了…尾巴只有一条,大概是灵气太虚弱了,其他的几条出不来。

等等,她是怎么回来陆宅的?

在江岸别墅的时候,她明明已经被抽干了魂魄,虚弱得要死了的…

外头房间门被人推开,宛丘被惊得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刚打了个滚儿,便看到陆铭戎的拖鞋…呜呜呜太卑微了。她叽叽歪歪叫了两声,也不知道陆铭戎听不听得懂。反正她被从地上抱了起来。

陆铭戎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抱着她,她躺在他怀里,婴儿似的四脚朝天,又叽叽歪歪了两声,才被他从房间里抱了出来。

她挣扎了两下,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王妈要是在楼下不得吓死?

狐狸力气是大的,陆铭戎却换了个姿势,将她扛上了肩头。宛丘就这么趴在他肩膀上,被他抱下了楼…

呼哧,还好王妈不在。那只神兽还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可是好香啊!宛丘使劲儿闻着那香气,鼻子一抖一抖的。妈呀,是鸡肉吗?是给丘丘吃的吗?

她不记得多久没吃东西了,好饿呀!陆铭戎果真将她放在了中岛台上,又把煮好的鸡肉粥端来她面前。再抬手点了点她的头,“快点吃了。”

呜呜呜,太饿了。

宛丘没客气,吃得吧吧吧地,罐子手艺还不错。糊了满嘴的米粥香油。等她吃完,陆铭戎还特地抽了一张纸巾来,给她擦了擦嘴…

罐子…今天好暖心的呀。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视线里罐子也正望着她,那双眼睛里头很复杂,她心里也有说不清楚的滋味儿。

她记得起来,当年青丘的金山被这头辟邪一口吞了,族长爷爷气的不行,天界的人又请不动,只好让宛丘去无妄海借铃铛。那铃铛说是能镇住神兽,以后就不敢再来欺负青丘。

只是她这一去,就在无妄海住了好一阵子。

无妄海真乱呀,人人都想吞了那口灵泉,你死我活的…她自看上了陆铭戎的铃铛,还没开口问他借,便被他的同族打伤了。一来二去,住在他家里养伤,铃铛忘了要借,倒是为了养伤,天天要去偷喝他家后头的灵泉。

明戎那时候,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惯着她了…

那时候铭戎看她,好像也是这个模样,只是,眼神里要简单些,没有那么多的愧疚。

陆铭戎看她喝完,又端了碗热水来。宛丘咕咚喝了几口,便觉得困了。身体还没恢复,到底还是很虚弱的。她眨巴着眼睛想要睡着了,身子已经被陆铭戎一把抱了起来,又往楼上送。

她再往他怀里钻了钻,暖暖的,呜呜呜罐子要是每天都这么听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