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出事了?”陆铭戎地上爬了起来。
“是。”毕烨焦躁跺脚,“你自己小心。”
“是魂灵一族,你该知道的。只是你忘了…”
陆铭戎听不明白,也来不及弄明白了。毕烨这样赶他走,应该是宛丘真的危急。他直转背冲出了树林。江边…记忆里搜索了片刻,他找到了去江边的路。
明明是夏日里,这里的温度却很低。走来江边的时候,陆铭戎只觉得风大得有些厉害。陆宅也在江边,一线江景是这片小区最贵的豪宅,可眼前的景象,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熟悉。
一栋栋别墅冷冷立在一旁,没有灯火,也没有生气。江风凛冽从水面吹来,却没得水汽,干燥得像要在他脸上撕开一道口子。
不过三秒,他本能地反应了过来。还是江边,可他应该是闯入了毕烨所说的结界。这里的气息和他一向熟知的那个不同,根本是另一个世界。
他缓缓沿着江边小道儿往前走着,风越发张狂了,像猛兽在呼吸,又像厉鬼在尖笑。陆铭戎心里却十分镇定,不知从哪里来的镇定。仿佛这样的场景,他并非第一回经历,似是在哪里,他曾经也入过别人的结界……
眼前晃过一道白影,正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不是别人,是宛丘。一身白色衣裙,被风鼓得哗哗直响。九条尾巴在身后张扬。
陆铭戎几分惊喜,靠近两步。却见到宛丘眼睛同毕烨一样,染着黑雾。“丘丘,你怎么了?”
宛丘转头过来,像是在看着他,眼睛染着黑雾的缘故,又不像…
陆铭戎没管太多,直过去拉着她的手臂,“走了,回家。”话刚落下,他听到自己身体被撕裂的声音。白毛利爪穿过了他的身体,直入他的心脏。
狐狸声音淡得飘飘渺渺:“灵泉…留下。”
他很疼,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狐狸脸上却没有表情。陆铭戎忽的感觉到了身体里的那股灵泉,因为狐狸的爪子在揪扯着他的心脏,灵泉就在那个位置。他咬着牙,看着眼前狐狸,直将人一把拉拢进来自己怀里,捂好。
宛丘正在收缩的利爪忽的停了。她感觉到一丝丝温暖,一丝丝熟悉的气息。这气息来自陆铭戎,又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并不陌生,她知道他是谁,可又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她嘴里却念念有词,“铭戎…”
爪子像是失了力道般,从他身体里滑落了出来,她隐约看到白色茸毛上沾着的陆铭戎的血迹,不是的,一定不是她…她怎么可能杀陆铭戎?她在做什么呀?
眼前的画面有些恍惚,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被从深渊里打捞了出来。
“你们无妄海的灵泉真好呀!借我来吃一口!”
……
“不如,以后我给你做饭吃,你借我用灵泉!”
……
“要不,我给你做媳妇儿也行的呀!”
……
记忆里的自己,似是另一个宛丘,画面里的陆铭戎,也是另一幅模样。
苍灰色的长袍尝尝和那无妄海融为一色,他的剑,藏在心间的位置,□□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可她多有见过那剑上沾着血色。
他不爱穿鞋,还是宛丘给他做过一双。宛丘喜欢他的长发,黑色的,细密如丝绸一般,比女人的还好看。宛丘还喜欢他的手,修长的,握剑的时候更好看,只是上头总是磨着老茧。宛丘还喜欢他的眼睛,说不清楚原因,只那里头总飘着一丝淡淡的戾气。
宛丘想起来了好些画面,画面里他持着那把剑,杀了好多的人。她隐约是知道的,那些人都跟他同族。全被他杀了。他杀了人,还来亲吻她,带着同族的血,恣意沾染她…
她脑子里很乱,心脏扭曲着疼了好久,却忽的被人一把揪住了似的,她不敢动。身体还被陆铭戎紧紧揽在怀里。无形的手正重新把持着她的利爪,往他胸膛里放。
一把卑劣的,恶毒的,令她作呕的声音在脑子里喊着,“我要灵泉!”
她还有最后一点意识,闭上眼睛想把那把声音赶出去,可她做不到。她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爪子。声音从喉咙里撕摩而出:“你,离我,远点!”
陆铭戎没松手,下巴紧紧磕着她的肩头,淡淡笑着,“你想要灵泉,拿走就好。”他有些虚弱,胸膛已经敞露无遗,他要死了。灵泉是狐狸的命,不留给她,他留给谁呢?
他手上有些失了力道,握不住她的腰了。轻而易举,便被她一把推开,摔去了地上。
他微微仰头起来,望着自己胸前,红色的血液四溅。对面的狐狸双手鲜血,他的心呢?怎么不在她手上?灵泉呢?
不过三秒,伤口上灵气四溢,竟是在缓缓修复着伤口。这样的景象,上次车祸的时候也有过,身体上明明裂开了一道口子,他晕过去之前亲眼见到,有什么东西,修复了他的身体。
他捂着心口爬坐了起来。不远处的狐狸依然神色不明。他突然想起毕烨的话来,是魂灵一族…
宛丘挪着步子,又朝着他走了过来。那动作不太像是她自己在动,倒像是提线木偶,被人吊着手脚做着拙劣的表演。他隐隐看到狐狸的爪子,紧紧扣着,随时蓄势待发。他开始明白,狐狸是被人控制了,背后的人想要他的灵泉。
陆铭戎站了起来,四周望了望,高声道,“想要灵泉自己来拿,操控狐狸算什么?”
“你知道了?”那声音仿佛从泥泞里爬出的虫子,在皮肤里挖了一个洞。不大不小,却又痒又疼…
“明戎,你会愿意拿灵泉换狐狸?”那声音在笑,马蜂窝细细密密爬满了神经地让人难受。陆铭戎却听出来里头的嘲讽。
“上次在无妄海你可不是这么选的,啊?”
陆铭戎目光从狐狸身上挪开,拧着眉头四处在找,他没得别的术法了,只有这双眼睛还算灵光。
魂灵也是灵物,他能看得见的。别墅全都黑着灯,唯独有一座,里头飘着淡淡的光,那光没有形状,只是隐约在一团。陆铭戎缓缓往那边走了过去。却听那声音猛地一喊。
“别动!站住!”
陆铭戎停住了脚步,可他已经看到它了。就立在那座别墅的露台上。就算是聚集在一团的黑气,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古老的麻布和丝绸拧在一处,工业化生产的棉布和雪纺相互纠缠,从古至今。陆铭戎莫名有了个直觉。那些衣料,都不是它的,是被他吃掉的那些“灵”的…
陆铭戎停了下来。宛丘已经和他并肩站着,手脚都颤抖着,他看得出来,狐狸在极力地控制自己,和那东西对抗。
他扬了扬声调:“魂灵也不过如此么?”
“我如今凡身常人一个,”他故意冷笑了声,“你还要靠这只狐狸来拿我的灵泉?”
“你祖宗比你,厉害多了去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老子就是你祖宗。”那声音怒了,“老子就是祖宗!”
陆铭戎侧眼看了看宛丘。狐狸眼睛还蒙着黑雾,却也感知到了似的,微微侧颜望了他一眼。“罐子,你现在打不过他…”
陆铭戎听到这话,抿嘴笑了出来,“罐子?刚刚怎么不掏空了我?你傻吗?”
宛丘没说话,眉眼垂着去了地上,“你不记得了,我都记得了…”
陆铭戎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话没落下,眼前的白色身影忽的被拽了出去。“丘丘!”陆铭戎惊呼着,抬头便见那东西掐着狐狸脖颈漂浮在了空中。
宛丘咬着牙,和他道:“明戎…剑在心里…”
话刚完,又一道儿魂魄从她脊背抽离了出来。那声音阴阳怪气,诡诡密密,“还能说话?可是魂儿抽得太少了?”
陆铭戎望着那处心如刀绞,他看得到,狐狸的魂就那么生生从脊背抽入了那东西的嘴里。剑…在心里,那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他参悟不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为什么他会有灵泉?狐狸想起来了什么?魂灵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拿灵泉,一把匕首,足以要他这个凡人的命,再拿走灵泉不过举手之劳?
狐狸脖子再次被掐紧,那张小脸拧在一处,痛苦万分。陆铭戎管不得了,没了理智似的冲过去,身体竟是得了力气,一跃腾空而起。他不知道如何控制,又跌落回了地上。
“嘻嘻嘻嘻嘻嘻…”那东西一阵诡异的嘲笑。
“杀神如今只是这样?”
陆铭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他不觉得自己跟这两个字有什么联系。只看着他手里的狐狸,眼睛里彻底没了神识,他没办法平静,心底里一把火苗,从心里烧来了四肢,他停不住,那股灵气又窜了起来。他心疼,疼得难耐,他直伸手去挠着,双手撕开胸前的衣物,却直触到一块硬硬的东西。
剑柄…
剑在心里…
他忽的明白了什么,紧紧握住剑柄,往外拉扯着。
四周没有光,他的身体在发光…
他疼,可剑似不可对抗似的从心脏里拔了出来。他的嘶喊,似是不是自己发出的,蒙着一层帷帐似的,遥远而不可亲近。他的身体被剑操控着,直飞入空中,朝着那东西刺了过去。
宛丘被那东西挡在身前。他要收回剑来,可他控制不住。
剑和灵泉,这些力气远比他强大。
“狐狸…”
“不行…”他心里在念念,剑和身体却听不见。
陆铭戎彻底绝望了,他闭上了眼,有泪花飘出。狐狸…
他心里却突然起了另一个念头。
狐狸如果死了,灵泉就是他的了!!